玄甲軍經過十四日晝夜疾行,過伊水、經翟縣、繞北邙山,近州,眼下正駐扎于州南面的永通,距州城不過五里地。
州富庶,兵強馬壯,城池固若金湯,這個節骨眼上,刺史王永敬正率部追隨李征戰,并不在城中,但其麾下守城的兵馬依舊戒備森嚴,不容小覷。
趙上鈞意圖以首戰震懾李,定下速戰速決之策,擬夜襲州城,眼下,玄甲軍將士們弓上弦、劍出鞘,嚴陣以待軍令。趙上鈞出去了,大約是往營地各巡視。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數日來,傅棠梨跟著趙上鈞一路行軍,早已經疲憊不堪,這會兒,趙上鈞不在邊,軍營,終究有些不安,手支著頤,靠在案邊,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盹兒,卻不敢睡著。
門簾了一下,周圍很安靜,趙上鈞走進來的時候,腰間的橫刀與鎧甲相撞,發出冷的鏗鏘聲,有幾分令人心驚,但他的手里卻捧著一個碗,和他這一肅殺之氣顯得格格不。
傅棠梨了眼睛:“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趙上鈞俯下,將碗遞過來,里面盛著黑乎乎的湯藥。
他看著傅棠梨,目溫和:“本來打算出去,剛剛收到師父給你開的藥,人加急從咸送過來的,正好今兒晚上趕上,還來得及熬好,趁熱喝吧。”
藥湯熱氣騰騰,悉的苦味撲鼻而來。
傅棠梨嫌棄地皺了皺鼻子:“不想喝這個。”
趙上鈞笑了一下:“這麼久了,你的失魂癥不見半點好轉,再拖著下去,我都替你心急,別怕苦,糖都給你備好了,來。”
素來怕苦,如今更是一點都吃不得,嘟嘟囔囔著道:“不想喝,記不起來就罷了,有什麼要的,你何必執念,非得我吃這個苦?”
趙上鈞沉默了片刻,把藥碗放下了:“好,那便罷了,你且歇著吧,我今晚要出去一趟。”
他說罷,起走了。
他的聲音淡淡的,似乎不見得有什麼緒,但傅棠梨的心卻猛地跳了一下,急急追了出去,在帳門口抓住了他的手:“玄衍,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趙上鈞嘆了一口氣,轉過,抱住,把下擱在的頭頂,蹭了蹭,恨恨地道:“記不起來,有什麼要?當然要!你騙過我,一次又一次,很多次,若記不起來,我都不能和你生氣了。”
傅棠梨聽得要笑,不知怎的,又覺得有些心酸,反手抱住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溫地哄他:“好了、好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好好喝藥,你可別氣了。”
趙上鈞板著臉,“哼”了一聲,敲了敲傅棠梨的腦袋:“抬頭。”
傅棠梨抬起臉,眼地著他。
他的手指落在的上,點了一下:“張。”
傅棠梨猶豫了一下,朱輕啟,張開一條。
小小的、圓圓的東西被塞進口中,甜的味道從舌尖彌漫開,玫瑰花味的,還帶著松仁的清香,是一個糖果粒兒。
男人的手指在的上挲了一下,指腹的宛如烈日暴曬過的砂礫,糙而炙熱,令背脊有些發。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嗯,好吧,不用心急,你怕苦,就不喝藥了,吃糖就好,記不起來就記不起來,終歸有我替你記得,有什麼要呢。”
說罷,他轉便離去了。
頃,遠遠的,響起了三聲尖銳的唿哨,整個軍營開始了起來,大纛融黑暗中,完全看不見,只能聽見呼呼的風聲卷了起來,馬蹄裹著麻木,戰馬疾馳而去,發出的靜是沉悶,士兵們疾步奔跑著,兵刃不停地掠過寒,如同飛濺起來的冰屑。一切都是無聲的。
玫瑰糖粒兒的味道是芬芳的、馥郁的,甜得滴到心里頭,傅棠梨卻心生惘然,站在營帳中,抬起臉,向遠方。
什麼都看不真切,鐵馬金戈的煞氣覆蓋了夜,月迷離,被馬蹄踏碎了。
夜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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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戰打了一天兩夜,待到第三日,天破曉時,趙上鈞才回來。
兵馬回營的聲音很明顯,和去時截然不同,馬蹄由遠及近,轟轟隆隆,戰馬發出咴咴的嘶鳴,和將士們的喧鬧聲混雜在一起,吵的很。
留守在營中的士兵跑了起來,一起大聲呼喊:“陛下、陛下回來了。”
傅棠梨掀開門簾,迎了出去。
在滾滾鐵騎的最前方,趙上鈞策馬而來,黑的大纛在他后招展,夏日的第一道落下來,直直地照著他,他如同從水墨里破出,回到塵世的白晝中,帶著一淋漓的腥氣。
他看見了傅棠梨,遠遠地了過來,目如利劍,突然從馬上跳了下來,朝這邊大步走來,他邊走邊下了兜鍪,仰起臉,甩了甩頭,汗水和水混合在一起飛灑開,如同兇猛的、剛剛捕獵歸來的野。
傅棠梨想起了他說的那句話:“你騙過我,一次又一次,很多次。”
這誰敢啊,不要命了嗎?了鼻子,想要回幄帳中。
“二郎。”趙上鈞卻住了,“過來,服侍我沐浴更。”
誰?服侍他沐浴更?傅棠梨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
趙上鈞已走到面前,隨手將兜鍪丟給后的衛兵,他的臉上沾滿跡,看不出什麼表,語氣顯得沉穩自然:“我的肩膀傷了,手臂不宜舉,你是我的親衛,難道不該服侍我嗎?”
他的鎧甲上凝固著一團團暗紅的污漬,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看過去怪嚇人的。
立即有士兵過來,在主帥幄帳后方搭了個棚子,四面掛上麻為垂簾,權作遮擋之意,搬了一個大桶,打了水過來,又退下了。
趙上鈞進了棚子,手卸甲,黑玄鐵的鎧甲部件一樣一樣地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令人心驚的“哐當”聲,當他卸下肩頭吞時,作停滯了一下,輕輕地了一口氣。
“二郎。”他又喚了一聲。
傅棠梨本來杵在門邊,半挑著簾子,猶猶豫豫、要進不進的,見狀,只能著頭皮跟了進去:“來了。”
他的鎧甲很重,上面或許還沾了什麼人的殘或者腦漿,手抓過去,粘稠而膩,幾乎人作嘔。饕餮吞的犄角被斬斷了半截,傅棠梨把它下來的時候,指尖都染紅了,又有些心疼起來,想去一他:“傷得重嗎?還疼嗎?”
趙上鈞難得不愿和傅棠梨親近,他用手指抵住的額頭:“臟得很,別,待我洗了再說。”
“矯。”傅棠梨嘀咕了一句。
鎧甲卸除,里面的裳被汗和水浸了,漉漉的一片,不待傅棠梨手,趙上鈞已經不耐,抓住領口,一把撕下了上。
他的作過于利索,傅棠梨的手停在半空中,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壯而強健的軀,赫然映的眼簾。
夏日的熱氣撲面而來,明晃晃的照耀著,毫無遮擋,小麥的上,汗和珠子一起流淌下來,雄的氣息,充滿著鐵銹的味道和野的腥膻,令人骨悚然、又面紅耳赤。
他又扯開了袴帶。
傅棠梨臉頰滾燙,心跳如擂鼓,腦瓜子嗡嗡地響,好似有一群蜂圍著轉來轉去,把都轉暈了,趕背過去,心里直念“福生無良天尊”,一眼都不敢多看。
他好像“哼”了一聲,聲音很輕,聽不出是否不悅,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意思。
子落到地上,發出一點“撲簌”的聲響。
傅棠梨覺得頭頂要冒煙了,支支吾吾的:“你自己洗吧,我也沒做過這事兒,手腳不麻利,你要嫌我的。”
趙上鈞沒有回答。
頃,后傳來“嘩啦”的水聲。
傅棠梨挪腳步。
“我不嫌你,二郎,過來,為我頭發。”趙上鈞的聲音從后沉穩地傳來。
傅棠梨遲疑了一下,沒的推,收住腳步,慢吞吞地轉過去。
他微微側著,一片影越過他壘塊分明的背部,他的肩膀極寬,腰卻窄,自上而下,幾乎形一個倒懸的三角形狀,而再往下……
打住,不能再往下了!這大白天的,格外目驚心。
他已經舀了水,把自己從頭到腳的污沖了一遍,這會兒頭發淋淋地搭在背上,他左邊的肩部有一道很深的傷口,撕開的著,水流下來,還著淡淡的,這顯然阻止了他把左手抬起來。
傅棠梨不敢看得太仔細,慢慢挪到趙上鈞的后,努力地踮起腳,捧起他的頭發,為他清理。
他的頭發很濃,握在手里,充滿了韌彈的,取了香胰子,打出細碎的沫子,抹在他的頭上,用水過了一遍,再打出沫子,手指在發間穿過,輕地轉著圈兒,仔細地著。
外頭稍遠的地方,士兵們還在大聲喧鬧著,吵吵嚷嚷,戰馬噴著響鼻,偶爾發出嘶鳴聲,太升高了,越發耀眼,肆無忌憚地照耀著這一小方空間,一切無所遮掩、無所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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