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悲泣之聲隨可聞,哀哀戚戚,若有若無,除未央宮外,庭燈燭不敢大亮,以示哀悼,史挑著羊角宮燈,燭火時明時滅,照得前路飄搖不定。往昔輝煌的宮城,今日竟約有蕭條之意。
過了紫閣,穿過游廊,宮道前面走來一個年長的,容止端方,神嚴肅,后跟著一干宮人,方司則和小宮娥們見了那,躬示意,很是尊重:“高姑姑。”
傅棠梨的腳步稍微頓了一下。
方司則湊過來,小聲解釋道:“這位是高宮正,廷之首。”
這廂高宮正徑直迎上來,給太子妃見禮:“太子妃何往,可是要去宣政殿找太子?”
“是。”傅棠梨頷首。
高宮正神態自若,接過了宮人手里的燈,親自為傅棠梨照路:“如此,請讓我為太子妃引路吧。”
抬手向后面做了一個止步的
手勢:“廷宮人,不可近中朝,爾等且退。”
高宮正執掌皇宮戒令糾之責,既這麼說了,方司則喏喏,帶著宮人們退到了后面。
高宮正舉步前行:“太子妃,請。”
傅棠梨目微,跟了上去。
行不多時,見方司則等人已遠,高宮正果然發話了,步伐沉穩,目視前方,口中輕聲說道:“叛軍近,長安可能為鏖戰之城,皇宮恐生,太子妃千金之,不可輕易涉險,還是暫避為宜,您請隨我來,朱雀門外,自有人接應您出宮。”
傅棠梨的雙手籠在袖中,的腰得筆直,沒有一波,輕聲問道:“是淮王你來的嗎?”
“是。”高宮正并無避諱,“淮王擔憂太子妃的安危,本親自來接您,但眼下宮中戒備森嚴,他不便進出,故遣我來領路。”
傅棠梨沉默了下去,站在那里,地咬住自己的,久久不能彈。
高宮正目中含焦:“太子妃,事不宜遲,你……”
然而,就在這時,卻聽得一聲呼喚傳了過來。
“二娘。”
傅棠梨抬眼去。
一群侍執著燈引路,趙元嘉正從不遠匆匆走來,他看見了傅棠梨,出了歡喜的神,加腳步,趕到面前,朝出手去:“二娘,你是來接孤的嗎?”
“嗯,有些擔心,過來看看。”傅棠梨一拂袖,避開了趙元嘉的手,收斂起心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口中問道,“朝中的大人可商議出了退兵之策?”
提到這個,趙元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你祖父和鄭太傅舉薦左武衛大將軍許康建,調遣軍五萬重騎兵,趕去津關接應薛忠濤,抵擋叛軍,同時傳旨潞州刺史孫澄、徐州都督王義率兵前來勤王,從敵后輔佐進攻,以解長安之圍。”
傅棠梨沉片刻,踱了一步,慢慢地道:“這形聽著蹊蹺,我恍惚覺得有幾分不妥,津關乃津渡口,虎賁軍循玄甲舊制,以騎兵為主,騎兵擅攻擊、擅平原沖鋒,于津渡口恐怕難有用武之地,反倒是叛軍中有涿州刺史鄭從經,涿州,水澤之鄉也,涿州軍馬應擅水戰,以吾之短敵之長,大不合宜。”
趙元嘉睜大了眼睛,以拳擊掌:“這可巧了,臨洮郡公也說了和你差不多的話。”
傅棠梨挑了挑眉:“我早前還囑咐你,跟著臨洮郡公的意思說,怎麼,父皇沒有考慮你們的諫言嗎?”
趙元嘉目躲閃,有些心虛:“臨洮郡公向父皇獻策,放棄津關,退到長安城外,以平樂原為戰場,起用莊敬為統帥,重振玄甲軍舊部,正面與李對決,但父皇及幾位老臣都以為此舉過于激進,若有閃失,長安破,萬事皆空,斷不可為之。”
莊敬乃淮王舊屬,玄甲軍自先章武帝手中傳予淮王,唯淮王馬首是瞻,一直是元延帝的心腹大患,元延帝早前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將它打下去,如今又豈能容它東山再起?
這個緣由,大臣們心知肚明,或許只有臨洮郡公久不上朝,對此毫不知,才會在宣政殿上發此謬論,元延帝當時的臉就不太好看,趙元嘉哪里敢去附和臨洮郡公,此時聽傅棠梨問起,并不敢應承,反而出言反駁。
“李悍勇冠絕,素有不敗之名,他從范起兵,一路勢如破竹,如今氣勢正盛,何人能與他正面抗衡?難道我們要將大周數百年基業,盡數押在莊敬一人上嗎?臨洮郡公所言,孤亦不能茍同。”
何人能與李正面抗衡?若淮王尚在,安有今日困境?可惜滿朝文武,無一人敢提。
傅棠梨想通其中的關節,不由啞然,唯有喟嘆而已。
趙元嘉見面不愉,趕安道:“二娘不必擔憂,許康建與薛忠濤皆良將,一人善謀、一人善戰,定能將叛軍阻于津關,待潞州與徐州勤王之師至,長安危機可解矣,你只管安心待在宮中就好,萬事有孤在,斷不會你毫驚擾。”
他這番言辭實在顯得蒼白無力,眼下這形勢,兵禍已至,長安將,此戰勢必難以善了。
所以,當日趙上鈞才會對出那樣的話:“你跟我走,在我的邊,才是最安穩的。”
傅棠梨忽然記起這個,頓覺心慌意,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
長廊幽深,空空,高宮正早已離去。
……
朱雀門外。
寂靜夜里,恢宏的宮城如同一只巨,盤起軀,沉睡過去,它帶著模糊的、濃郁的影子,遮蔽天,令月無法穿此間。
重重金吾衛持著長戟,將宮門守衛得不風,他們肅穆宛如銅像,長戟的鋒刃在夜里泛起青的寒。
不遠,一個男人站在東側闕樓的廊廡下,他披著一件黑的大氅,寬大的風帽垂下來,遮住了他的面目,只廓分明的下頜線,如同刀刻一般剛毅,他已經站了很久,高大的形與黑暗幾乎融為一。
長夜不盡。
頃,有武將從宮中出,走到闕樓的影下,垂首躬,輕聲而恭敬地向趙上鈞說了一些話。
趙上鈞聽罷,并沒有什麼緒,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怎麼,安王和李公都無法說服圣上嗎?”
那武將回道:“圣上素來謹慎,不能如主公所想。”他扼腕嘆息,“津關地勢實在不利,只怕許康建難以全而退,若此戰再敗,長安勢必不能保全,主公,我們為何要坐以待斃,不若盡早……”
“我不能。”趙上鈞截斷了屬下的話,他的語氣十分平靜,甚至帶了一點溫和的意味,“蒼天在上,鬼神共鑒,我發過誓,永不與大兄為敵、永不與他兵刃相見,我不能背誓。”
“不說這個。”他拂了拂袖,接下去,又好似漫不經心一般,問了一句:“對了,太子妃呢,如何?”
武將不明所以,一板一眼地回道:“因皇后臨終有所托付,圣上格外開恩,不再追究太子妃之罪,眼下,太子妃陪太子還在未央宮守靈。”
“這樣啊。”趙上鈞意味不明地低聲說了這麼一句,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抬頭看了看天。
天氣是炎熱的,但月清冷如故,半弦月如勾,掛在宮城的檐角上,檐角重重,約有十八重,太深了,什麼都看不。
“我忍得實在是太久了。”他突兀地笑了一下,問那武將,“你說,是不是?”
夏夜的長風驟然大了起來,從天街盡頭卷過來,帶大氅獵獵作響,風帽掀起,出他的眉眼一瞬間,他的眼眸是漆黑的,冰冷而殘酷,宛如刀鋒淬。
“是。”武將怵然出了一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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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延八年夏,左武衛大將軍許康建率虎賁軍與李決戰于津關,大敗,許康建陣亡、薛忠濤陣亡,虎賁軍死傷慘重,幾近覆沒。
消息傳至長安,元延帝驚駭絕,再也忍耐不住,急命人傳召趙上鈞。
使臣至青華山云麓觀,青虛老道出,老淚縱橫,曰玄衍傷勢愈重,兼郁結于,日日嘔,恐不治也,不能奉帝王詔。
使臣苦求良久,不得見淮王面,遂悻悻而返,歸告元延帝。
元延帝再傳,淮王仍不能至,如是而三。
文武百皆唏噓,憶及昔日,淮王驍悍無雙,劍鋒指,所向披靡,一人可敵萬軍、鎮山河,只恨運乖時蹇,值此社稷危難之際,他竟困于傷病,莫非天要亡大周?
只有元延帝約意識到,那日在甘殿上,趙上鈞說的那句話,“臣對陛下已經了無虧欠”,究竟意味著什麼。
元延帝說不出是憤怒更多些、還是后悔更多些,他看著從青華山回來的使臣跪在丹墀下,只覺得心中一片茫然,頹然坐在龍椅上,臉慘白,環顧左右朝臣而發問:“眾卿有何良策?”
臨洮郡公李達出,奏曰:“如老臣所奏,請陛下重新召集尚在京中的玄甲軍人馬,起復莊敬為統帥,猶可保一線生機,遲則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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