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了看兒子的頭顱，雙目盡赤：“可惜了，我不是淮王那種迂腐之輩，由不得他擺布，想要我死？做夢！我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第58章 松花釀酒，你是甜的……

他當機立斷,喚來親兵：“去，去長安，傳我的話,懷恩馬上回來,如今已經無須再和皇帝虛與委蛇。”

親兵領命而去。

副將見此形,明白主公的打算，上前低聲勸阻：“大人，懷州與齊州方面正在安排，只待洪水淹城，當地民眾可揭竿而起，與鄭州相呼應，大之際,我等起兵平,一路東進,天下歸心,再無阻礙,而今春汛未至，還請大人節哀，以大局為重,靜候時機。”

左右亦紛紛勸說：“時機未到,請大人三思。”

李著氣,慢慢地將兒子的頭顱放回匣中，聲音逐漸恢復冷靜：“我們謀劃多年，兵在握，坐擁盧平、河東、范，且有州、涿州及鄭州為盟，與半壁江山無異,皇帝怎不見疑？朝廷假借潞州之手，步步近，今日是昌平，明日就是范，我等豈可坐以待斃？”

他冷笑了起來，面沉：“我早先顧慮者，唯有淮王趙上鈞，如今趙上鈞為朝廷所棄，重傷不能戰，玄甲軍折于北庭，不復舊日威風，正是大好時機，若待趙上鈞傷愈，豈非又添我煩惱？春汛未至，何妨？我替天公催上一回，去懷、齊二地，命人炸開堤壩，引水城！”

左右怵然，齊齊低頭應諾。

營地里火把漸次點亮，把夜照得通紅，霜蒸發，白霧彌散，戰馬被驚起，刨著蹄子，發出了不安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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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數日，趙上鈞在附近的山頭上尋到了一片松林，親自去采了一筐松花回來。

彼時，日方出，他歸來時，猶帶山中朝和晨間的霧。

傅棠梨隔著窗瞧見了，出屋迎上去，踮起腳，用帕子拂去他發鬢上的水氣：“真真好雅興，大早的，怎麼出去采了這些個東西回來？莫非修道之人不近人間煙火，只食山中風嗎，我看你卻不像。”

趙上鈞放下筐子，接過傅棠梨手中的帕子，慢條斯理地著手：“昔日，夫人嘗有云，我乃神仙中人，這世間草木皆凡俗，唯有梅花釀酒，差強人意，與我相配，但如今冬去雪消，梅花不復，我看這松花照碧，也是不俗，夫人既要請我喝酒，不若以松花為釀，我與夫人同做神仙，何如？”

傅棠梨想起那日說“請你喝酒賠罪”的形，臉上一紅：“出家人當戒葷酒，偏你還惦記這個，真是罪過。”

趙上鈞似笑非笑的：“這酒當初也是

你勾引我喝的，如今怎麼不認？”

時常聽他提及舊事，仿佛日子都是尋常，過往不至無跡可尋，這種覺令傅棠梨逐漸安定下來，不再似剛醒來時一片茫然，便也罷了，記不記得起來都無妨，只要這個男人在邊，心里大抵還是踏實的。

著他，微微地笑了起來：“反正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橫豎都是你說的，我竟做過許多壞事，我是不信的。”

既說要以松花酒，二人遂收拾了一番，同往街市沽酒。

這里是永壽，屬咸管轄，位于渭河下游，河道開闊，自古便是良港，南北商旅販運貨從水路來，大多經由永壽再轉往長安，鎮子因此還算富庶安樂，街市上商鋪林立，各雜貨品大抵都不缺。

行不多時，便見青旗在，街角有一家小酒肆。

傅棠梨同趙上鈞一道進了酒肆，鋪中一婦人立即起，殷勤招呼：“客要沽酒嗎？黃酒、白酒、果酒、藥酒一應俱全，劍南春、石凍春、五云漿、柳林酒、桑落酒、新酒……只要您報上名兒，我這都有。”

這一口氣說上一連串不帶的，把傅棠梨聽得笑了：“倒不要很多，我自己家里要做松花釀，還須得清酒才合宜。”

“有、有。”賣酒婦人一疊聲應道，“要說清酒，我這兒有郎清、阿婆清，都是產自蝦蟆陵的好酒，您莫看我們這小地方，這酒水啊，一點不比長安差。”

傅棠梨想了想，道：“郎清吧，我嘗嘗味兒。”

賣酒的婦人響亮地應了一聲，抖了抖圍，拿了酒勺，開壇子打酒，手腳利落得很。

這婦人是個碎的，尋常來了客人都得聊上半天，因著傅棠梨和趙上鈞二人容貌過于出，忍不住看了又看，趙上鈞量高碩，眉宇間自帶高傲冷肅之氣，不敢多說，只逮著傅棠梨使勁嘮叨：“我這酒肆在鎮上開了許多年了，我看娘子卻面生，敢是新搬來的？我們永壽可是好地方，娘子算是來對了，往后長長久久住下去，多來顧顧我。”

這婦人圓臉細目，笑起來眼睛瞇一條，討喜得很，傅棠梨也樂于和隨意閑聊兩句：“確是新搬來的，不過這里有甚好？地方小小的，我正嫌悶呢。”

“咭，娘子這就不懂了，永壽歸咸管，我們咸縣令何大人是個難得的好，把這一帶打理得清清楚楚，路不拾，夜不閉戶，百姓無餒之患。”婦人一邊做事，一邊口中不停，“我們這些升斗小民，不就是圖個太平日子嗎，你說，永壽怎麼不算好？”

傅棠梨并不在意，笑著點頭應道：“如此說來，確實不錯。”

賣酒婦人打好酒奉上，趙上鈞不問價錢，直接丟給一塊碎銀：“多的賞你。”

婦人喜出外，千恩萬謝。

趙上鈞取了酒，順口又問了一句：“此可有梨花春？”

婦人飛快地將碎銀收到袖中：“尋常是有的，這梨花春卻是北邊胡人釀的酒水，有點稀罕，我這小店不曾備下。”

傅棠梨聞言不笑道：“方才是誰夸了海口，只要報上名兒，你這都有。”

那婦人自己也笑，因多收了趙上鈞的銀子，多有些過意不去，猶豫了一下，探出去，指了指東頭：“客若要梨花春呢，往那邊，再過一條街坊，周口巷子有一家王記酒水鋪，他們家生意做得大，估著有這玩意。”

說完，又有些后悔，訕訕地道：“但王家掌柜是個老頭，論起來，我家的價錢比他公道許多，客往后可得還到我這來買。”

趙上鈞哂然一笑，遂攜傅棠梨同往。

……

王記酒水鋪子里，伙計們進進出出，趕著把新到貨的酒水搬進后院庫房，又把其中幾樣開了壇，擺在外頭做招牌，酒香四溢，傳出老遠。

王掌柜一邊忙乎，一邊和販酒的李姓商人涉：“怎麼價錢又比上次漲了些，我與李當家多年，李當家還要蒙我，不地道。”

李當家只是笑，分毫不肯讓步：“這不是，去年突厥人和淮王在北庭打了一場大戰，兇險得很，除了我這樣不要命的，你看看，還有誰去運貨回來？如今北邊過來的東西，別說酒水，就其他的，價錢也都比往常要高，以稀為貴嘛，你若要，我就給你，若不要呢，我照樣拉走，不愁賣不出去。”

“行了、行了，難為你回回有說辭，不見重樣。”王掌柜忍不住抱怨。

正說話間，有一男一進了酒水鋪子，掌柜遠遠去，見此二人容貌氣度皆不凡，不敢怠慢，舍了李當家，親自上前招呼：“二位，想買點什麼酒？”

“可有梨花春？”趙上鈞掃了一眼貨架上的酒壇子。

王掌柜賠笑，連連拱手：“舊年的梨花春前兩月賣了，這酒呢，既以梨花為名，應在三月間釀造為最佳，故而今年的新酒還未出，客來得早了。”

趙上鈞不免掃興：“這般不巧？”

傅棠梨忍不住好奇：“此酒究竟是何滋味，讓你這樣費心尋它？”

趙上鈞目中帶著溫和的笑意：“我昔年曾在塞外喝過此酒，滋味也就一般，只它的名字起得好，我如今想了起來，頗覺歡喜，梨花春，我與梨花共飲一盞春。”

傅棠梨會意過來，臉上泛起紅霞，地了他的手：“偏你閑的，多事。”

王掌柜見狀，在旁笑道：“這也不難，恰好今日販酒的行商在這，他專往北面去進貨，待我問問他，幾時再有梨花春來，約個日子，客戶您下回過來，我給您留一壇。”

他說著，扭頭打算把人過來：“李當家，這邊……咦？”

李當家方才還在柜臺前面站著，就這一轉眼的工夫，人不知上哪兒去了。

王掌柜卻也圓，立即把梨花春之事拋開，轉而又道：“客若是喜歡北邊的酒水，我這還有馬萄酒，略有酒意而已，甘之香、兼糖之味，甘醇，飲之可使人面若桃花，很討郎們的歡心，客可要買上一些嘗嘗？”

趙上鈞今日心緒頗佳，看了傅棠梨一眼，見只是笑，遂道：“可。”

頃，沽了酒，二人相攜離去。

王掌柜回轉過來，將收到的銀錢納錢匣，待走到柜臺后，卻見李當家躲在里面，蹲著子，抱著頭，整個人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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