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一顆須發凌，雙目圓睜，面容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變形的人頭，赫然呈現在搖曳的燭之下，正是音訊全無，生死謎的姚敬！斷骨凝固的烏黑塊目驚心，幾縷花白的頭發粘連其上，姚敬死不瞑目，空的眼睛看著太子，更添幾分森恐怖。

太子仿佛見了鬼，腦海中一片空白，退無可退，后背重重撞上多寶格，架子上陳列的名貴玉，茶盞噼里啪啦地傾瀉而下，砸落在地，摔得碎，清脆的碎裂聲在死寂的殿格外刺耳。

“嗬……是他，是他。”

他開口語無倫次，神驚恐，一口氣就要上不來，太子白著臉，聲音因恐懼而尖利變調，“是薛徵！是不是薛明羽，他沒死，他來索命了！他來找孤索命了——”

誰能有這麼大的本事，殺了姚敬，還將人頭送到了東宮來。

一旁的幕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腥一幕嚇得魂飛魄散，臉煞白，雙發。

見太子失態，他心頭驚慌，卻不得不強作鎮定，撲上前試圖扶住幾近癲狂的太子，聲音發地安道：“殿下！殿下息怒，薛明羽早就死了，遭野啃食，尸骨無存，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殿下不是也驗過了嗎？”

當初薛徵中箭落崖，姚敬帶兵搜了整整半個月都沒有發現他的行蹤，那地方好好的人摔下去都會碎骨，更何況薛徵還帶著重傷，后來追兵在野發現了薛徵的與尸骨，才確定他已經死了。

“這……這定是有人故意為之，意圖恐嚇殿下，殿下萬不可中計，自陣腳！”

他上雖如此說，目掃過箱中那顆死不瞑目的人頭，一寒氣卻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若薛徵真已化作枯骨，眼前這姚敬的人頭，又是誰的手筆？是六皇子嗎？他眼下正是春風得意，故意送來這顆人頭挑釁東宮也不無可能。

殿燭火搖曳，將姚敬那顆怒目圓睜的頭顱映照得忽明忽暗，侍從慌不擇路上前，將木箱重新蓋好，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抬了出去。

太子坐在椅上，口因驚懼而劇烈起伏，瞳孔一點，像是嚇沒了神，被侍妾扶著去臥房后，做了一夜的噩夢。

太子生母份卑微，只是個宮，是當年皇帝剛登上皇位時，隨意臨幸的，現在問起皇帝，估計他早就不記得有這號人。

那宮本已到了出宮嫁人的年紀，與青梅竹馬投意合，男人在宮外等了十年，只盼宮二十五歲出宮時二人婚。

皇帝喝醉了酒，來了興致將臨幸，宮苦苦哀求，可他是皇帝啊，九五之尊的威嚴豈容踐踏？然大怒之下，他強要了那宮，事后又因記恨在龍榻前的抗拒，一道旨意將其打冷宮。

宮沒多久便病死了，留下了一個孩子，恰逢皇后小產，傷了本再難有孕，便將這無母的皇子抱到坤寧宮中養。

他了太子，認姚家為母族，份尊貴無匹，然而，平庸仿佛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治國之道，權謀之，他學得吃力，總顯得力不從心。

薛徵是武寧侯府的公子，表字明羽，這還是皇帝為他取的字，薛徵比太子要小幾歲，時被武寧侯領著宮面圣時，父皇見他小小年紀聰穎過人，便讓他做太子伴讀，一起于文華殿學習。

太子雖年長幾歲，可無論是背誦經史典籍，還是寫策論文章，甚至騎武藝，薛徵都遠勝于他。

皇帝每次考問皇子功課，他的回答只能算中規中矩，談不上差，但對于一個儲君而言，則顯得有些平庸乏味。

而薛徵呢，時便高中進士，太子一面不得不聽從母族的安排，極力拉攏這位前途無量的新貴，一面卻在心底深，暗地滋生著排斥與嫉恨。

然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半年后，薛徵竟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唾手可得的錦繡前程，一意孤行跑去邊關參軍。

武寧侯氣得病倒，建安公主日夜以淚洗面，薛徵還是辭了，去了西北。

太子聞訊，愕然之余，心底竟涌起一扭曲的快意，離經叛道！自毀前程！他一個文臣，握慣了筆桿子，如何適應得了邊關的艱辛，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只是他怎麼都沒想到，薛徵在邊關節節高升，從一個小兵，到百夫長，校尉，副將，再到統領三軍，只用了七年。

西域使臣帶著投誠的國書以及貢品進京的那日，太子一夜未睡。

姚國舅提議讓薛徵死在關外時，太子猶豫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也許一方面，他的確容許不了一個手握重兵，卻不肯對自己完全服從的臣子存在，可更多的，是他早就見不慣薛徵，想讓這耀眼奪目的太隕落了。

正月的第一天，太子就病倒了。

六皇子主持祭祀，太廟供奉祭拜列祖列宗，一時風無量，皇帝病重，眼見著越來越不行了，朝中對于廢儲的聲音也愈來愈大。

*

薛瑛打算將老夫人接回來，如今薛家的日子，不似前段時間那般落魄，隨著六皇子勢力越來越大，薛家的地位也在朝中水漲船高。

什麼邀薛瑛去賞梅，去喝茶的請帖多得數不過來，雪花片似的，薛瑛冷笑，“真可憐，又像從前一樣，一副哈狗的模樣，以為我不記得薛家出事之后，他們是怎麼落井下石的嗎？”

武寧侯從前的同僚好友對他們避而不見，薛瑛知道，侯府牽涉的案子非同一般，大家想明哲保也無可厚非，只是不該趁機污蔑潑臟水，明明過去侯府也曾經對他們有恩。

程明簌看到那些擺在桌子上的請帖，問道：“你不想去，我替你回絕了，帖子我拿去扔掉。”

薛瑛卻手按住，搖搖頭，“還是去吧，我以*前無法無天，得罪人太多，兄長以后……難免要拉攏臣子，多一分助力，便一分危險。為了哥哥，我也不是不能忍著惡心去和這些人打道。”

行造反之事，不管功與否，在某些人眼里終究是臣賊子，也極易落人口舌，薛瑛不想哥哥以后很辛苦，也不想得罪人連累他，不會打仗，也不會朝廷上的那些謀算，沒法幫薛徵，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給他帶來麻煩。

薛瑛將請帖全都收下，讓下人幫安排。

程明簌站在一旁，見狀默然。

薛瑛變得有些不太像，遇到與家人有關的事，都會思慮周全再周全，不肯有一差池，小心翼翼，和平日大大咧咧，隨心所的模樣不同。

除夕夜，薛徵的突然出現，好像真的了一場夢，他離開后，薛瑛沒有表現出一異常，沒有人能猜得出薛徵曾經回來過。

去徐家接老夫人時，薛瑛沒有出面，坐在馬車上，讓下人出去知會。

沒多久，老夫人便被轎子抬著出府，薛瑛走下馬車，上去迎接。

老夫人在徐家住了二月有余，期間一直詢問什麼時候可以回去，都被徐家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敷衍過去，徐家與薛府劃清界限，但對老夫人還算孝敬，畢竟是長輩，若苛待了不合孝道。

因為上次的事，徐家理虧，徐夫人也不好意思同薛瑛再說些什麼，太子失勢，徐家的日子也跟著不好過。

薛瑛將老夫人扶上馬車，老夫人握著的手，絮絮叨叨地抱怨，“你和你娘怎麼去吃了這麼久的齋啊，你爹去疏理黃河水患，如今怎麼樣了，水治好了嗎？”

薛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徐家哄老夫人的說辭。

笑了笑，說道：“爹爹哥哥都在外，我和娘就在寺里多住了段日子，給他們兩人祈福求平安，昨日娘進宮侍疾去了，爹爹也回來了，不過他忙公務太累，就沒有來接您。”

老夫人一聽，終于笑了，巍巍地鉆進馬車坐下，里面的程明簌搭了把手，扶著老夫人。

老夫人顯然已經不記得這個是自己孫婿，茫然地盯著程明簌看了一會兒，忽然道：“阿澄啊，你怎麼在這里？”

阿澄是武寧侯的小名，方才薛瑛說武寧侯在家，老夫人還納悶，那這個坐在馬車里的是誰？

程明簌溫聲道：“祖母，我是子猗，是阿瑛的夫君，您孫婿。”

老夫人驚愣，久久反應不過來，想不清楚薛瑛什麼時候多了個丈夫，程明簌只好先讓坐下了。

薛瑛放下簾子，馬車剛要駛離時，外頭忽然傳來輕輕一聲，“表妹。”

薛瑛頓時肩膀一跳，后背都有些發麻。

不想理會，催促馬夫快些離開。

那聲音又響起，“我有些話想同你說，只有幾句。”

薛瑛面有些白，程明簌沉著臉，掀開簾子，“徐大人，有什麼話不妨直接和我說，我夫人，不想聽。”

徐星涯站在不遠，抬起頭，對上程明簌冷冰冰的視線。

過掀起的簾子一角，他看到了一截水藍的擺，接著又如驚弓之鳥一般往后了，將自己完完全全地藏起。

程明簌直起子，將薛瑛擋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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