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了數月的悲痛和思念水一般涌，薛瑛不敢哭得太大聲，噙著淚，渾搐，上氣不接下氣，腔里既有喜悅，又有委屈，抬起手，一拳一拳砸向薛徵，“你活著……活著為什麼不回來，我以為你死了！我派了那麼多的人過去，都找不到你的尸骨，我連給你立個冠冢都險些做不到……你明明還活著，為什麼不回來見我們！”

他的死訊剛傳回京時，阿娘哭得撕心裂肺，每日以淚洗面，爹爹也一下子蒼老十幾歲。

薛瑛只能自己哭，也很難過，可是不能表現出來，爹娘見哭，心里會難。

薛徵被打得口都有些痛，升起鈍鈍的麻意。

他沉默地接薛瑛一切控訴，可說著說著，又心疼地剛剛打過的地方，哽咽道：“對不起哥哥，我不該打你……我就是太高興了，對不起。”

想起來，薛徵也一定吃了很多苦才能再次出現在面前，姚敬那樣害他，也許他并非不想回來見他們，只是重傷難行，養了許久才好。

見這模樣，薛徵心中酸痛難忍，搖搖頭，寬道：“沒事的，沒事，我不疼，傷也早就好了。”

程明簌冷冷注視著不遠的二人，目最后落在薛瑛發紅的腳趾上。

薛瑛想要說些什麼，便突然被一道力拉了過去，程明簌將手里的外袍披在上，裹，將包得像個粽子，而后不由分說地抱起，薛瑛微微掙扎了兩下，不適應在旁人面前被程明簌抱，這樣的親昵，還要被薛徵看到。

“有什麼話進屋再說，你想生病嗎？都發紫了。”

程明簌側目看著的臉，薛瑛方才看到哥哥太激，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穿得很，寢外只披了件大氅，腳上也沒穿鞋子，雙凍得發麻，快要失去知覺。

冷靜下來，沒再掙扎，越過程明簌肩頭，看向薛徵，“哥哥，我們進屋說吧。”

屋中炭火燒得足，一進來便覺得四肢生熱。

薛瑛窩在程明簌口，被他抱著進屋，后知后覺的有些冷，雙腳了。

程明簌將放在榻上，將帶系得的，薛瑛只出一張凍得白的臉，大氅的兔領子在臉頰邊微微地拂著，程明簌撈過的雙腳，捂在懷中，為取暖。

薛徵掀簾走了進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妹妹神有些不自在，用力想要回雙腳，小聲嘟囔，“不、不用捂了，哥哥還在。”

“著還很冰，都凍僵了，我是你夫君，怕什麼？”

程明簌按住的腳踝，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薛瑛為難地皺著臉，掀起眼皮看向走進來的薛徵。

他環視四周，最后目落在他們二人上。

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得出來，程明簌對薛瑛的護，這間屋子，燒的是最好的炭，鋪了地龍和毯子，坐在里面溫暖如春，怕無聊，桌上堆滿了書籍和棋盤一類打發時間的東西。

他自己上穿的服有些舊，袖口也起了一圈圈邊，但是薛瑛卻穿得很金貴，肩上的大氅用的是的兔襯，擺在踏板上的鞋做工致，刺繡仿真，鞋面上還嵌了顆圓潤剔的東珠。

如今侯府失勢，薛家不如從前，但薛瑛的模樣瞧著，面紅潤，人也未見得消瘦許多，想來是下了些功夫養的。

薛徵當初的擔憂并沒有實現。

不管程明簌知不知道自己的世，有沒有報復的心理，他對薛瑛似乎是真心的。

“哥哥。”薛瑛仰頭看向薛徵，“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日。”

薛徵實話實說，他不忍心繼續瞞著。

“那你活著，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們。”薛瑛有些難過，“他們都說你死了，爹娘很傷心，我也難過。”

“對不起。”薛徵低聲道，去了自己險些重傷不治的經歷，只說：“我上現在畢竟背著罪名，貿然回來，只會給你們帶來災禍。”

“那……”薛瑛開口，聲音又停住，細細思考。

眼下的局勢，姚敬為臣，罪該萬死，陛下下令要將他捉拿回京興師問罪，太子被母族連累，亦遭萬民唾棄，自難保。

薛徵此時回京，卻是是最好的時機。

抬眸，輕聲問道：“哥哥……是要造反嗎？”

薛徵沉默。

屋中陷死一般的寂靜。

程明簌心里升起一異樣的覺。

劇真的被改變了？

薛徵竟然沒有死，活著回到京城。

武寧侯夫婦也沒有厭棄薛瑛，這一世，他們都好好地活著。

薛徵看向程明簌。

年垂著眸沉思，他雖然很年輕，可瞧著城府極深，過了年，也不過才十八歲而已，可他在朝中，已經漸漸站穩腳，若沒有手段，如何能在那麼多的老狐貍中間周旋。

薛瑛平時經常嫌棄程明簌職不高，不是話本里一手遮天的權臣，能呼風喚雨。

可若細細盤算，便可以發現程明簌的升遷速度有多麼快，他只在翰林院待了幾個月便被提到戶部，之后遇上太子新政失敗，戶部被牽連好幾人下臺，正缺人手的時候他被推上更高的位子，多人勞碌一輩子還只是個六七品的小，更何況，他還那麼年輕呢。

程明簌也看向薛徵，目淡淡。

他知道，薛徵并不喜歡他，即便他們是親兄弟。

薛瑛才是和薛徵相伴了十八年的妹妹，他的心里更偏向于薛瑛，甚至對程明簌帶著幾分戒備。

程明簌心里清楚，如果他做出傷害薛瑛的事，薛徵會立刻將他殺死。

見一直沒人說話，薛瑛神有些慌張，向他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這種事是不是不能說？”

薛徵回神，搖頭，“你沒說錯，我確有此意。”

薛瑛瞪大眼睛，神吃驚。

哥哥居然真的想造反。

他是個從小一直被教導要忠君國的人，寫得一手好文章，太平時執筆，戰時握劍，這是被得沒法了才想到要走這樣一條路。

薛徵不愿意再為皇室賣命，就算現在，皇帝因為愧疚，顧念兄妹分，沒有對薛家繼續降罪，可往后呢，等他死了，新皇還會繼續對薛家留嗎？如今的安寧，若空中樓閣，搖搖墜，難以長久。

等到那時候，無人再為妹妹撐腰，即便現在有個有用的夫君，薛徵也不可能將后半生的幸福全都押在另一個人上。

他深知薛瑛的脾氣，也知道太討人喜歡，容易遭到惦記，沒了依仗，下場會很凄慘。

不管是向著太子，還是六皇子，都逃不過鳥盡弓藏的結局。

想要讓薛瑛永遠有依仗，只有爬上那個位置。

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人再敢肖想覬覦。

薛徵看向坐在榻上的，認真問道：“阿瑛想當公主嗎？你不是最喜歡揚州，將那里做你的封邑好不好？”

小的時候，侯夫人曾經帶著他們兩個去揚州游玩，薛瑛很喜歡那兒，喜歡去大明寺吃素齋，去瓊花觀看奇花異草，瘦西湖畔柳如煙，畫舫凌波，薛瑛喜歡坐在烏篷船頭玩水，回頭笑盈盈地指揮薛徵，讓他劃得再快一點。

離開的時候，薛瑛很是不舍，抱著侯夫人的脖子，說以后還想要來。

為公主，天下供奉，萬民敬仰，不正是一直想要的日子，多麼氣派，以后誰見了都得行禮。

薛瑛眼睛亮了一下，只一瞬間就又黯淡下去，團了手，“哥哥，造反很危險的，要是失敗了……我、我也不是很想當公主，我只想要你們都好好的。”

不想讓薛徵去涉險，造反要是失敗，便是賊子，人唾棄，說不定真的會死無葬生之地，自古以來，哪有多人真的可以謀反功，多的是臭萬年，永生永世翻不了的。

薛徵知道擔憂什麼，安道：“若安于現狀，終究是人為刀俎，我為魚。阿瑛，我會贏的。”

他目沉沉，看著薛瑛，語氣雖輕，但聽著卻充滿了力量。

薛瑛從來沒有懷疑過兄長的能力，對他就是有一種莫名的信任，只要是哥哥說出口的，就一定可以做到。

薛徵不是個沖的人，他既然愿意告訴，那便是深思慮過后才下定的決心。

猶豫須臾，重重點頭，角牽了牽，“哥哥，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

“嗯。”

薛徵笑了笑。

“你還活著的消息，要告訴爹娘嗎？讓他們也開心開心。”

“不用。”

薛徵搖頭，“爹娘年紀大了，許多事讓他們知道，只會徒添憂思，不要告訴他們。”

“我知道了。”

既然在他們心里，薛徵已經死了，那暫時便維持現狀，若現在貿然告訴侯夫人與武寧侯他還活著的消息，他們不免又要繼續為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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