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瑛好像很怕被青年看見，一見著他進來就躲，程明簌若有所思，莫非是舊人？

掌柜與那書生核對完工錢后，繼續回到架子前，殷勤道：“薛二姑娘不若再看看，我們東家還收藏了其他的刻板，都是別家沒有的。”

他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書肆中清晰可聽。

薛瑛兩眼一黑。

店中靜默幾瞬，本來走出門的人停了下來，齊韞循聲去。

書架旁站著一個俊的年，好看到有些扎眼，年角噙著玩味的微笑，眉眼彎彎，他應是國子監的學生，頭戴儒巾，手里抱著幾本書，正側過頭去看后的人。

齊韞越過年的肩頭，看到想要極力將自己藏起來的薛瑛。

其實躲得很好，齊韞一開始本沒有看到，如果不是掌柜了一聲的話。

只出一點角，看上去似乎很張。

前些時日聽說病了，養了許久，現下既然能出門，應當是好了吧。

齊韞心底掠過一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寬。然而，往年后又了，這極力將自己藏起來的模樣，像一盆冰水，將他心頭那點剛升起的、不合時宜的欣喜徹底澆滅。

齊韞不是傻子，看得出在躲著自己。

那時口中的“喜歡”，其實只是一時興起，如所言的那般，想找個窮書生贅，只要學問好，有當大的潛質，還要長得好看，知道伺候。

符合要求的，都能說一句“喜歡”，齊韞只是其中之一，他昏了頭，竟妄想能從這樣一位千金大小姐的里，聽到什麼足以佐證自己在*心中“獨一無二”的話語。

如今，又尋到新的目標了，能進國子監的，都是家世清白，博學廣聞之人，瞧那年的模樣，眉目如畫，氣質清冷，的確是喜歡的樣子。

騙子。

齊韞面無表，眸晦暗不明，線抿得很，幾乎了一條鋒利的直線。

騙子，騙子。

他看著躲藏的，手指蜷曲。

程明簌被扯了幾下，后的人著聲音道：“你不要不要。”

“知道了。”

程明簌低笑一聲，站直了，打量著站在不遠的男人。

目平淡地看著他們的方向，臉上沒什麼表。

既沒有開口說什麼，也沒有出特別的緒，如果他的手沒有握得很的話。

程明簌饒有興致，甚至朝那青年笑了笑。

不過青年沒有理他，他站在背，臉上的神模糊不清。

片刻后，齊韞轉離開。

像來時那樣，冒著雪，肩頭很快被氳，單薄的背影漸漸淹沒。

過了會兒，程明簌說：“他走了。”

薛瑛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又往四周環顧了一圈，確認齊韞不在后，幾乎是立刻松開了揪著程明簌擺的手。

程明簌清晰地覺到后那拉扯力驟然消失，他側目，余瞥見薛瑛收回手后，用一種極其嫌惡的姿態，飛快地掏出一張帕，用力拭自己剛剛抓著他擺的手指。

好一個翻臉無，利用人的時候毫不客氣，過河拆橋做得如此得心應手，如此理所當然。

程明簌角牽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揶揄道：“薛姑娘方才的樣子，倒像是見了什麼不得了的舊人，躲得可真快。”

薛瑛一聽就像是被踩了尾的貓，差點跳起來，“你不要胡說！沒有的事。”

這別人聽到可怎麼好，不能和罪臣之子牽扯上關系。

和誰有，程明簌確實不關心。他只是難得看到這副畏畏、做賊心虛的模樣，覺得有趣，比看虛張聲勢的跋扈有意思得多。

待那人一走，立刻又刁蠻起來，瞪著他，“我是什麼人，我是侯府二小姐，一個窮書生認識我都不夠格的，你在這里污蔑我，損我名聲，惡毒！”

雖然是假千金，可是至現在明面上還是真的。

薛瑛急于撇清自己和齊韞的關系，怕被人誤會。

程明簌看著厲荏的樣子，似笑非笑，故意道：“哦？侯府二小姐嗎？”

話音剛落，薛瑛瞬間蔫吧了。

那種張牙舞爪的氣勢也破了個，塌下肩膀，看上去好像很心虛，眼神閃爍。

程明簌什麼意思，諷刺不是真的侯府二小姐？

就說他果然還念著認親的事，他遲遲不手，只是在養蓄銳，盤算著該怎麼報復。

比前世還心狠，說不定的下場會更慘，他殺謝九時那麼干脆，殺時，磨刀霍霍向豬羊，就是案板上的一塊，任人宰割！

程明簌那雙好看的眼睛微瞇著，悉眼底的恐懼，他覺得好笑，說膽小吧，又能做出買兇殺人那樣的事，若說膽大，隨口一句話就能將嚇個半死。

程明簌只是逗逗而已，見害怕，就不再說什麼，晃了晃手里的書，“好了，在下買好書要回去寫課業了，薛姑娘自便吧。”

薛瑛角輕，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還是不能懈怠，得為自己早作打算，要麼找到更穩妥的靠山，要麼早點解決他。

外頭的雪下得正，簌簌而落，程明簌沒有帶傘，快步往國子監的方向走去。

走了片刻，他突然停下，回頭。

雨雪紛紛中，跟蹤他的人來不及躲避，一截角突兀地出現在墻邊。

程明簌神冷然，握著書的手了。

等年走遠了，墻后的人才出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險。”

晌午后，雪下得更大了。

北大營的校場上，積雪已深。凜冽的寒風卷著雪沫子，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營房前的空地上堆滿了捆扎整齊的包裹，薛徵影筆如竹，雪花落在他肩頭的鐵甲上，很快便積了薄薄一層。

薛徵蹲下，與幾名下屬一同清點朝廷新撥發下來的冬。

“世子。”

親信走到邊，低聲道：“查到了。”

薛徵的眸頓了頓，示意他到邊上說話。

“那個仆人當年的確生了個男嬰，后來因為盜竊主家財，便被老夫人打發走了，之后帶著孩子輾轉去了刺桐討生活，不好，去年就已經病逝。”

“孩子呢？”

“還好好活著，學問很好，葬了養母后，便由刺桐縣學的學究舉薦，已經國子監進學。”

薛徵有些詫異，“他在京城？”

“是。”

“什麼？”

親信答道：“程明簌，字子猗。”

薛徵愣住。

初夏他在家中養傷時，父親的馬車在鬧市失控，撞上了一個在街邊買書的年，出于愧疚，父親將年帶回家，請大夫醫治，那年在侯府養了半個月的傷，似乎聽下人們提起過，他就程明簌。

只不過薛徵傷勢重，下不了地，所以一直未曾見過對方。

他只當那是個普通的書生，因此除了遣下人去探過一次外，便沒有再多注意過。

如果那個穩婆的兒子說的話是真的，程明簌極有可能才是母親當年真正生下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的真實份嗎？他來京城，是否只是為了求學，沒有別的意圖？

薛徵沉思良久，揮揮手，讓親信先下去。

大雪枝，學舍門前的柳樹枝條抖了抖，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子猗。”

有人敲了敲窗，程明簌抬起頭。

“外頭有個人找你。”同窗撣了撣肩頭的雪，驚奇道：“我瞧著很是威風，像是大人。”

程明簌放下手中的筆，微微蹙眉，起出門，他在京城并不認識什麼大人。

推開學舍的門，料峭寒風里，程明簌一眼認出站在外面的是他的親生兄長，薛徵。

程明簌記得他以前也在這里讀過書，如果沒有去參軍的話，現在大概已經在六部任職。

程明簌與薛徵并不悉，前世剛回到侯府后沒多久，薛徵就去了戰場，再聽到他的消息時，則是平西將軍戰死沙場，尸骨無存。

侯府沒了嫡長子，武寧侯夫婦先后喪子喪，大病不起，最后爵位只能落在了程明簌的頭上。

他想不明白，此刻這位兄長突然找他是要做什麼。

風雪催人，薛徵肩上披著的厚氅獵獵翻飛，他聽到后傳來雪地里踩到樹枝的輕響，轉過，一名年走近。

他步履沉穩，襕衫漿洗得潔白如新，領板正，束發的儒巾也系得一不茍，不見半分凌。

這是薛徵第一次見到程明簌，目從年臉上劃過，不由頓了頓。

程明簌的眉眼與武寧侯很像，只是他的氣質更清冷些，不如武寧侯溫和，眉眼疏離，像是一高不可攀的朗月，拒人于千里之外。

年在幾步外站定，姿如松，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學子禮，姿態無可挑剔。他抬起頭，目平靜地看向薛徵，聲音清朗，“不知薛將軍冒雪前來，尋學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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