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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數◎

祝無執尋著蹤跡追來, 看到的便是沈為開挾著溫幸妤縱一躍。

他目眥盡裂，拔劍朝沈為開擲去。

寒芒破空，在兩人形消失的瞬間, 劍狠狠貫穿沈為開的肩膀。沈為開右手力，被迫松開了溫幸妤，因劍貫來的力道，更快向下墜去。

擲出長劍的剎那, 祝無執未有毫猶豫, 足尖一點馬背, 如一道白虹隨其後。

在親衛驚駭的目中, 他一腳蹬在崖邊一塊凸起的巖石上借力, 影急速下墜。

*

溫幸妤聽到祝無執的呼喊，接著便覺沈為開桎梏著的手臂, 驀地松開。

睜開眼, 模糊間看到沈為開口被一把劍穿, 子更為極速地墜落下去。

耳畔風聲呼嘯，霧氣繚繞, 看不清景, 只看到一道天青廓劃破霧氣，急速下墜，向靠近。

溫幸妤驚愕不已，沒想到祝無執會跟著跳下來。

可即便一前一後墜崖，祝無執還借力加速, 但終究是不到。

眼看快要墜到崖底，他覺離的距離差不多了, 從腰間出鞭, 甩向溫幸妤, 纏繞住的腰，用力一拽。

他以更快的速度落下，終于將摟懷中。

溫幸妤被抱著，呼嘯灌耳、凜冽如刀的風驟然減弱，被隔絕了大半。

的臉埋在他口，能聞見他襟上淡淡的酒氣和檀香。失重讓渾發，只能死死攥著他的袖。

“別怕，有我。”

耳邊風聲怒號，卻聽得清明。

要死了嗎？

到了這種時候，溫幸妤反而平靜下來。想，既然自救不了，那便認命吧。

只是很對不住祝無執，白白連累了他一條命。

崖壁的廓飛速倒退，霧氣逐漸變淡。

突然，視野裏出現一抹晃眼的亮。

“噗通！”

“噗通！”

沈為開和兩人一前一後，重重砸湖水。

水前的一瞬，祝無執刻意翻轉了，以為墊，砸在水面上。哪怕水面前一瞬被沈為開破開，但巨大的沖擊力還是砸得他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一黑，霎時失去意識。

溫幸妤只覺得湖水瞬間把包裹，耳邊傳來巨大的水花聲，帶著泥沙的水湧口鼻。

嗆咳著睜眼，看到祝無執口鼻溢出鮮，在水中漫開，雙目閉向水底墜落，生死不明。

溫幸妤驚慌不已，手腳并用，拼命劃水，掙紮著向他沉下去的方向游去。

水流的阻力巨大，因墜崖恐懼而渾發，拼命游了好一會，才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另一只手環住他的腰，用盡全力氣將他往水面拖拽。

破水而出的瞬間，劇烈咳嗽幾聲，嗆出幾口水，卻顧不上自己，立刻焦急地看向懷中的人。

祝無執面慘白，雙目閉，口鼻和耳朵裏滲出鮮，被湖水暈染開，滴滴答答落在泥土裏。

高空墜水中，跟砸在地上沒什麽區別，他卻以為墊，護住了。

這已經不是祝無執第一次救了。

拋開八年來那些不堪的恨過往，他的的確確，是如今唯一一個無條件，哪怕豁出命也要護的人。

往日恩怨盡數化作烏有，溫幸妤此時只有一個念頭。

不想他死。

思及此，眼眶發酸，心無比戚惶，害怕他真的死了。

溫幸妤抑著哭泣，不敢他，只不停地拭掉他口鼻耳朵滲出的鮮，一聲聲呼喚：“祝長庚。”

“祝長庚。”

“你別嚇我，醒醒。”

他的皮冰涼得嚇人，氣息奄奄。

溫幸妤聲線抖，臉上漉漉的，不知是眼淚還是湖水。

*

不知過了多久，伴隨著的呼喚，祝無執眼睫輕，而後緩緩睜開。

漆黑的眸對上視線的瞬間，溫幸妤覺到不對勁。

毫無彩，沒有聚焦，空而茫然，瞳仁移著，卻始終沒看向的方向。

“妤娘？”

祝無執最開始以為是天黑了，直到渾知覺恢複，劇痛之餘，覺到被人抱在膝上。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看不見了。

溫幸妤怔住，意識到什麽，擡手往他面前揮了揮。

毫無反應。

鼻尖一酸，淚水又落了下來。

“祝長庚，你……”

祝無執索著了的臉，手一片溫熱濡。

他呼吸一下都疼，卻是強忍著，溫聲安：“只是看不到而已，起碼……還活著。”

話音落下，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困，眼皮一點點落下，想要就此睡過去。

溫幸妤看他瞳孔開始渙散，心口一，抑著哭腔，忙聲道：“醒醒，先別睡，再堅持一下。”

“現在不能睡。”

祝無執即將陷虛無的意識被喚回，他強撐著睜眼，哪怕看不到，也據覺注視著的方向。

他出手，索著，先是到的手指，而後順著手臂往上，一路從的鎖骨、脖頸、至下。

“讓我你，好嗎？我想記住你的樣子。”

他怕自己活不到屬下找來。

他想在死前牢牢記住的樣貌。

溫幸妤咽下淚水，咬著的，克制住淚意，俯湊近他。

祝無執的手指冰涼，他珍重而小心地，一點點描摹著的臉，想把的容貌刻在心底。

潤的，秀的鼻，長長的睫，溫的臉頰，以及不間斷濡的眼淚。

他用指腹拭去，指尖點到的眼角，而後鬼使神差的，放口中。

是鹹的，有些苦。

在他面前哭過很多次。

為了陸觀瀾哭，為了薛見春哭，為很多人流過淚。

也時常因他流淚，卻都不是什麽好的。

怕他的，怨他的，為了逃跑假裝的，恨他的。

卻唯獨沒有如今這般，毫無雜質的，因怕他死去而哭泣。

千般滋味湧上心頭，祝無執覺得頭發，好似一直求而不得的東西，竟在這種絕的時候才真正擁有。

他雙目泛酸，微微偏過頭，一滴淚從眼角滾落，沒的鬢發。

俄而，收斂好緒，了漉漉的頭發，聲息微弱的哄：“別哭了。”

“如果我撐不過去……”

他頓了頓，那句你要記得我，到邊，卻變了另一句。

“你就忘了我罷，好好活著。”

他給帶來了太多不好的回憶，還是不要記得他。沒心沒肺快樂活著就好。

溫幸妤淚眼朦朧，拼命搖頭：“不，你不會死，你一定不會死。”

祝無執沒有回答。

困意一浪接一浪席卷，他幾乎要睜不開眼睛。

對于溫幸妤，他有太多憾和不甘。

他看不見，對著一個方向，輕聲道：“過去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你原諒我，好嗎？”

溫幸妤哪裏還有不答應？

如今生死線走了一遭，他為跳崖，又救了一次，那些所謂的恩怨，早該煙消雲散。

哽咽道：“如今是我欠你，哪裏還有什麽原不原諒。”

祝無執笑了一聲，口傳來刺痛，他咳出一口。

他咽下去，擡手了的臉：“既然如此，那你親親我罷。”

聲線虛弱低啞，帶著可憐的祈求。

溫幸妤懵住，沒想到這種時候，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舌頭像打了結：“你…你……”

祝無執嘆息一聲：“妤娘，我或許活不了。”

“你就當施舍我，滿足我臨死前的願。”

“也可憐可憐我，好嗎？”

溫幸妤沒有說話，卻用行回應了他。

跪坐在地上，祝無執躺在膝蓋上。

俯下，兩人漉漉的袖擺袂疊，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臉頰，把瓣了上去。

祝無執的很涼，很。

正起，就被他擡手摟住，另一只手按住了後頸。

他輕咬了一口的，接著撬開的牙關，吮了一下的舌尖。

祝無執中濃烈的腥味渡來，溫幸妤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這種時候他還這麽不要命。

他想多吻吻，可現實不允許。

間傳來一陣咳意，他退開瓣，側過頭又嗆咳出一口，面如金紙。

溫幸妤慌道：“祝長庚，你怎麽樣？”

祝無執骨疼痛，他沒有說話，好一會下痛楚，平緩呼吸。

“我沒事，你不要怕。”

“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怕。哪怕做鬼，我也會護著你。”

溫幸妤固執搖頭：“別說這些，你不會死。”

“你的屬下很快會來救我們。”

祝無執笑了笑，面慘白，心卻很好。

生死關頭，他不在意其他，只想要更多。

“妤娘。”

溫幸妤輕輕應了一聲。

他頓了頓，嗓音虛弱而和：“若我真活著回去，你嫁給我罷。”

“做我的皇後。”

崖底天明亮，將他的眉眼神態映照地十分清晰。

他很脆弱，他在求。

此此景，溫幸妤如何拒絕得出口？

點點頭，突然又意識到他看不見，輕聲說了句：“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祝無執角彎著，雙目一閉昏了過去。

*

祝無執屬下順著山路尋下來，見到二人在湖邊，而不是摔泥，繃的神經登時松懈了幾分。

會醫的親衛給祝無執診脈，拉開裳看了傷，確定肋骨斷了三，小骨斷裂，另外因撞擊水面，了不輕的傷。這也是他最開始口鼻滲出鮮，後來又咳的原因。

親衛說，好在沈為開下落快了一瞬，把水面破開，不然祝無執必死無疑。

屬下從湖裏撈出沈為開的，渾骨頭盡碎，口鼻中冒出的鮮，把湖水都染紅了一片。

溫幸妤看著他綿慘烈的，緩緩松了口氣。

總算是死了。

總算不會再禍害人了，這個瘋子。

希下輩子他投個好胎，不要再被生活這般子。

*

回到祝無執在慈州的別院，大夫已經侯在屋，曹頌也在。

屬下把祝無執擡到床上，幾個大夫便開始施救。

溫幸妤一直在屋裏站著等，曹頌看臉蒼白，似乎也了傷，便勸去看看。

搖頭拒絕，一眨不眨看著大夫施救。

曹頌無奈，只好不再勸阻。

十幾個大夫流著，一直忙了三個時辰，才把祝無執從鬼門關拉回來。

已經夜，窗外黑漆漆的，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屋腥氣和藥味彌漫，明亮燈火下人影幢幢，大夫的腳步聲，說話談論聲不間斷。

溫幸妤一直在焦急恓惶的等。

又是過了兩刻，大夫到了收尾，給祝無執灌下一碗藥後，紛紛錘著肩膀和腰，松了口氣，開始收拾藥箱。

溫幸妤見狀趕忙上前：“他怎麽樣了？”

為首的老大夫道：“命暫且無礙，但傷嚴重，後腦也遭了撞擊，是死是活，就看他能否過今夜。”

溫幸妤臉微變，想要說些什麽，卻因連番的驚懼和憂慮，緒激之下，徹底支撐不住，子一，倒了下去。

*

再醒來，已是翌日夕西下時。

天際霞萬丈，湧窗欞，整個屋子漫上一片暖澤的調。

溫幸妤睜開眼，混沌的思緒回籠後，顧不得穿鞋，赤足直奔祝無執所在的屋子。

婢正端水走來，見狀“欸”了一聲，趕忙擱下水盆追了上去，

溫幸妤推開屋門，屋子裏靜悄悄的，曹頌趴在圓桌前睡著了。

輕步走室，看到祝無執還在昏迷，心口一。

快步上前，抖著手指想探他的鼻息，就被一直溫熱的手，一點點索著，握住了手腕。

愕然擡眼，祝無執正空地著的方向，角帶著虛弱的笑。

溫幸妤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又哭又笑，語無倫次：“你沒事，太好了。”

“你還是看不到嗎？你何時醒來的？”

祝無執給眼淚，虛弱道：“還看不到，你進來的時候，恰好醒了。”

溫幸妤看著他迷茫空地眼睛，萬分難。

道：“我去大夫來看看。”

倘若他眼睛恢複不了，便照顧他一輩子。

祝無執卻拽住了的手。

“崖底說的話，還算數嗎？”

他墨發披散，臉蒼白，往日漠然的眸看不見東西，虛無迷茫。

矜傲的他，暴戾的他，遇見任何事都從容自信的他，如今卻如同破碎的玉像，帶著倉惶的不安，看起來脆弱又可憐。

心一，跪坐在床邊，把臉頰在他的掌心，真摯而鄭重的，聲回應。

“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