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nbsp;nbsp; 第102章
◎不可求思◎
[你拿著我, 我拿著你,這樣便能時常看到對方。]
剎那間,喧囂人退卻, 歡聲笑語、繚燈影化為模糊流的影。舊日景象一一浮現,記憶如海浪湧來。
祝無執睫了,臉愈發蒼白。
溫幸妤見他怔愣在原地,目探究:“可是想起什麽了?”
祝無執驟然回神。
他輕輕搖頭, 神看起來有些失落:“只有些許零片羽, 非常模糊。”
頓了頓, 目定定落在臉上:“記憶裏……仿佛和心之人買過一對泥人。”
聽到那句“心之人”, 溫幸妤有一瞬怔忡。
璀璨的燈影落在祝無執眸中, 映出細碎溫的波。
呼吸微,側過臉避開他的目。
沉默了一會, 才道:“前邊人些了, 說不定有地方吃飯, 走罷。”
“好。”
祝無執點了點頭,和并肩順著人流往前走。
尋到一家有空桌的食肆, 兩人用了些茶飯, 便回家去了。
香坊的生意這幾日格外忙,溫幸妤累得夠嗆,回到家中陪了會辛夷,就沐浴睡覺了。
夜深沉,一明月懸于天際, 清輝籠照四方院落。
清風拂過,牆角翠竹在地上投下疏疏落落的碎影。
西廂房門扉被無聲推開, 一道人影悄然步出。行至院牆邊, 他提氣輕, 足尖在牆頭一點,悄無聲息翻落牆外,形融夜。
牆外小巷月戚戚,祝無執走到轉角的槐樹下,冷聲道:“出來。”
下一瞬,兩個暗衛無聲出現,朝著祝無執恭敬欠,“陛下。”
祝無執嗯了一聲,掃過兩人的臉,才發現曹頌也在。
他道:“為何不提醒朕?”
曹頌旁邊的暗衛尚且年輕,聞言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屬下以為您是裝的……”
曹頌也輕咳一聲,補充道:“四月底您傷失憶,屬下得了信,以為您是為了挽回溫娘子故意為之。”
祝無執:“……”
他懶得跟這倆個蠢東西計較,面無表道:“近日朝中如何?”
曹頌神嚴肅起來,回道:“一切按計劃進行,您‘失蹤’的前半個月,屬下和王都知以您染了風寒為由,不上朝不見任何人。”
“不久有員質疑,裴三戴人皮面扮您的模樣,召見了幾個大臣,而後再次稱病不出。”
“屬下來之前,朝中/出現您失蹤的傳言,皇城司順藤瓜,發現了一些可疑之人。”
說著,從懷中取出個折子,雙手遞過。
祝無執接過打開看了,上面是那些員的異常之,以及姓名職和家世背景。
他把折子還回去,淡聲道:“繼續按計劃行事。”
曹頌和另一個暗衛躬領命,猶豫了一下,問道:“陛下,您打算何時回京主持大局?”
祝無執沉默了一瞬:“再等等。”
年輕暗衛好好奇道:“陛下是為了溫娘子嗎?”
祝無執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道:“退下罷。”
曹頌和年輕暗衛足尖一點,踏上房檐,影沒黑暗。
巷中重歸寂靜,祝無執在槐樹下站著,垂眸靜思。
四月底那夜他收了匣子後,次日又得了信,言之前一心腹朝臣生了異心,或跟遼人有牽扯。
若是其他朝臣,隨便尋個理由剝了即可,可這人隨他打天下,滿朝文武都知曉是他的心腹重臣。若是理不當,會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還有很重要一點,祝無執覺得這事沒這麽簡單,這人背後恐怕還有條大魚。
為引蛇出,他支開了所有暗衛,獨自策馬回京,果不其然剛出慈州八十裏,就有二十多個死士將他團團包圍。
祝無執想著將計就計,失蹤詐出真正的幕後主使,還能順帶清理一批有異心的朝臣。
那些刺客步步殺招,功夫極好,圍困他時還有陣法,祝無執了重傷,才把刺客反殺。
他強撐著騎馬回到慈州,在昏迷前到了溫幸妤家門不遠的巷口。
至于為什麽失憶,其實祝無執也說不清,和刺客打鬥時他并未傷到頭。
按照大夫的說法,應該是磕到了哪裏。
朝中這些變故,對于祝無執來說并不算大事。
向不遠的院門,有燈籠掛在檐下,在夜風中輕輕晃。
他嘆息一聲。
在他眼裏,真正的大事是取得原諒,挽回。
*
暑風停,蟬鳴不絕。
夕斜照在院角樹梢,斑駁的金影落在樹下的石桌上,像碎了的星子。
祝無執坐在石凳上,執一卷《詩》,給一旁的辛夷耐心講解。
他指尖輕點《漢廣》篇中“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不可求思”句上,聲音溫和沉緩:“這南方的喬木雖高,卻不可在樹下歇息;漢水之濱的游,再是思慕,也終究難求……”
說到末尾,他聲音變得飄渺。
辛夷仰著小臉,覺得叔叔好像變得有些哀傷。
道:“叔叔,這‘不可求思’,是想要卻得不來的意思嗎?”
祝無執回過神,眸中閃過一抹苦,正解釋,目掠過側前方院門,忽然一頓。
院門,出一角天青擺。
祝無執緩緩垂眸,指尖下意識地挲著那句不可求思。
“是這意思。譬如那江漢廣袤,即便伐盡薪柴,也難筏渡水;縱有滿腔思慕,亦如……”
他頓了頓,指尖停頓在“不可方思”四字上,終是未將譬喻說盡,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終是隔水難渡。”
辛夷似懂非懂,歪著頭琢磨。
溫幸妤靜立院門外,聽著祝無執一字一句的講解,微微出神,袖下的手指收。
直到祝無執續講“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的聲音響起,眼睫一,回過神來。
溫幸妤皺了皺眉,心底升起懷疑。
祝無執講這“求而不得”是巧合,還是借詩言己?他是不是恢複記憶了?
沉思片刻,收斂神,緩步院。
祝無執此時方似察覺,擡眼來,眉目溫煦:“你回來了。”
溫幸妤目在他臉上巡了一圈,未捕捉到毫異樣。
垂下眼睫,掩去所有緒,只淡淡應了一聲。
隨即轉向穿著小褂的辛夷,語調變溫:“隨娘親去洗洗手,該用暮食了。”
辛夷乖乖跳下石凳,跟著溫幸妤跑去水盆邊。
祝無執從容合上書卷,起平衫上的褶皺,也走到水盆邊,溫聲道:“今日香坊可還順遂?”
溫幸妤隨口道:“尚可。”
說完,讓辛夷自己去玩,打算去竈房和寶杏一同煮飯。
祝無執換水淨手,跟了過去,讓溫幸妤和寶杏去休息,他來煮飯。
平日裏他也經常煮飯,手藝很得辛夷喜。再加上此時溫幸妤心如麻,便沒有推拒,道了聲謝,跟寶杏出了悶熱的竈房。
天漸暗,堂屋燈影搖曳。
四人圍坐在方桌前,只有箸匙輕之聲。
祝無執偶爾為辛夷布菜,目掠過溫幸妤沉靜的側臉。
專注地吃著碗中的飯,仿佛對院門外聽到的話并不在意。
*
翌日下午。
祝無執照舊給辛夷輔導課業。
溫幸妤回來的早,靜坐在旁邊看一大一小上課。
祝無執覺今日的溫幸妤有些奇怪,時不時盯著他出神,眼神有點古怪。
他面如常,卻沒控制住了自己的臉。
難道他變醜了?他知道溫幸妤喜歡樣貌俊俏之人。不然當初在國公府也不會對他有朦朧意,後來又心系陸觀瀾。
即便不願承認,陸觀瀾雖說不如他皮囊好,卻也是難得的男子。
祝無執一心兩用,一面給辛夷講解,一面胡思想。
講完最後一首詩,已是暮四合。
他正斟酌怎麽開口,就聽看到溫幸妤給辛夷手上的墨跡,嗓音溫:“辛夷,娘親今晚要和叔叔出門辦事,你乖乖待在家裏,要聽寶杏姐姐的話,好不好?”
祝無執愣了一瞬,目頓在子白皙側臉。
辛夷乖乖點頭應下,還小大人一樣做了保證,囑咐溫幸妤和他注意安全。
溫幸妤了辛夷的頭,笑道:“去玩罷。”
辛夷抱著溫幸妤的脖子親了口的面頰,而後跳下石凳蹦跳跑走了。
祝無執道:“發生了何事?你盡管說,不論是什麽,我都會幫你。”
溫幸妤垂下眼沉默了片刻,看著他笑了笑:“沒什麽大事,只是覺得你上次幫我擋了一,又一直給辛夷輔導,我便想著請你去河上畫舫,用膳觀景。”
祝無執微怔,心裏湧起欣喜,卻又覺得哪裏不太對。
等他想觀察溫幸妤的神時,已經起往院門外走。
“走罷。”
祝無執只好跟了上去。
遠山峰夜霧沉沉,水面浮著星月倒影。
畫舫停泊在岸邊,朱紅的欄桿,雕花的窗子,湘妃竹簾半卷。
溫幸妤把整個畫舫包了下來。
兩人踏上舫板,了舫閣。
閣小案已布好幾小菜。莼菜銀魚羹、鵝鴨排蒸、蔥潑兔、玫瑰餅等,并一壺溫過的青梅酒。
“略備薄肴。”溫幸妤執壺,為他斟滿一盞。
酒澄澈,映著跳的燈火。
祝無執臨案而坐,目掠過致的碟盞,又落回的面頰:“溫娘子有心。”
羹湯鮮,餅甜香,青梅酒香醇。偶有夜風穿窗,送來竹之聲。
飯畢,殘肴撤下。
溫幸妤和祝無執移步至甲板,相隔半尺,靜默憑欄而立。
兩岸燈火漸稀,唯餘畫舫檐角懸兩盞風燈,暖黃燈火搖曳。
遠流螢明滅,掠過水面。
溫幸妤眺目遠,眸沉靜。
良久,側過頭,看向旁之人。
男人一水藍直裰,長玉立,俊無儔,正靜靜著遠山巒。
似乎是覺到的注視,祝無執側過臉看,眸倒映著畫舫燈火,溫言淺笑:“怎麽了?”
溫幸妤淡淡轉回頭,沒有再看他,目落在星月粼粼河面上,“祝長庚,你恢複記憶了。”
言辭篤定,聲線縹緲而淡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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