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nbsp;nbsp; 第81章
◎印記◎
話音落下, 溫幸妤頓覺遍生寒,驚怒加。
律令中,刺面、杖脊、流放三重懲罰, 合稱刺配,為死刑下最高刑罰。
被施以黥刑者,意味著被打上恥辱的罪隸印記。
祝無執不殺,卻以這種刑罰折辱。
溫幸妤伏在錦被上, 脊背被在掌下, 不得分毫, 側過臉, 目絕, “祝長庚,我說了, 我是被冤枉的。”
抑著哭音, “你當真要如此折辱我?你不怕有朝一日真相大白, 覆水難收嗎?”
祝無執長睫微垂,慢條斯理準備著工, 聞言連眼都未擡, 聲線平穩:“真相大白?如果有那麽一天,我親自會向你贖罪。”
溫幸妤恨聲道:“你若真如此待我,你我便回不了頭了。”
“再無可能!我會恨死你!”
“恨死你!”
擲地有聲。
終于,祝無執緩緩擡眼。
濃睫投下的影寸寸小,出兩顆烏沉的眼珠, 森駭人。
目直直釘向溫幸妤白的臉。
“那便恨我罷。”
恨一個人的時候,會徹底了解這個人, 并且每時每刻想著、盼著殺死他。
祝無執覺得, 與恨是一共生, 相生相滅,不分彼此。
如同埋在骨頭裏的釘子,不則是,則會變疼痛的恨。
得不到溫幸妤的,那麽得到的恨也好。起碼……這樣會徹底了解他,時時刻刻、日日年年念著他。
哪 怕只是念著他死。
或許會消失會改變,可恨永遠不會消解。
無聲對視。
一個偏執冷漠,一個絕悲恨。
面對祝無執這樣的眼神,溫幸妤愈發恐懼。
不要被刺上罪人印記,不要這樣的屈辱。
拉住了他的袖擺,哭泣哀求:“我求你…求求你別這樣對我。”
祝無執心尖一,隨之下頜繃,冷臉把袖擺自掌心出,往被搭了條薄衾。
薄衾有些淩地堆在腰際,出整片/的、因恐懼而繃的脊背。每一寸皮都暴在他的目下,沁著冰涼的汗珠。
溫幸妤明白了他的意思,悲戚無力的,把臉深深埋進枕裏。
宮燈的暈在幔帳的纏枝蓮紋上搖曳跳躍。
鼻尖縈繞若有若無的墨香和檀香。
溫熱的手指拂過溫幸妤背上細膩的。指尖最後停在的纖潤的左肩胛。
下一瞬,針尖刺,帶來一陣刺痛。
溫幸妤猛地閉眼,抓在枕邊的手指驟然收,渾一。
恥辱和疼痛,令忍無可忍掙紮起來。
像一條離水瀕死的魚,徒勞地扭,卻被背上那只如同鐵鉗般的手死死按住,彈不得。
發出一聲抑的嗚咽,而後牙齒狠狠咬進下,一濃郁的腥味瞬間在口中彌漫開來。
祝無執一針針刺著勾勒著,溫幸妤覺得尊嚴一點點被踩碎消解著。
憑什麽?分明什麽都沒做過,卻要淪落至此。
沈為開無冤無仇卻千方百計陷害,祝無執口口聲聲說,卻不肯相信,而是碾碎的自尊。
溫幸妤睜著眼,愣愣著青幔帳,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神的屈辱像荊棘藤蔓,纏繞著的心髒,越收越,堪稱淩遲。
每一次針尖的起落,都伴隨著刺痛,雪白的背沁出珠,迅速與濃黑的墨混合。
恨意在劇痛的隙裏瘋狂滋長。
攥著枕邊的指節發白。
恨污蔑的沈為開,恨折辱的祝無執,更恨自己弱無力,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要被烙上罪人的印記。
雪白的後肩上,隨著針尖移,被墨暈染出個半寸大的字。
“祝”
祝無執落下了最後一針,用沾了藥的帕子,一點點去滲出的珠和多餘的墨痕。
“疼麽?”他俯著溫幸妤的汗津津的側頸。
氣息拂過汗的碎發,低沉得如同耳語。
溫幸妤避開他的,緩緩起,拉起薄衾遮住自己的。
青淩堆疊,面蒼白而平靜,只有眼中淚水湧出,止不住顆顆滾落。
面無表抹去眼淚,笑中帶恨:“這怎麽能夠?叛國通敵的大罪,陛下應當直接殺了我。”
祝無執見這般神態,怔忡片刻,心底莫名慌。
他下這種,把抱下榻,拿起桌上掌大的雕花銅鏡,把按在落地鏡前,用小銅鏡照著的後背。
他扣住的下頜,輕輕掰過的臉,讓看著鏡中折出的字。
溫幸妤看到鏡中清晰映出慘白的臉,還有後肩上小小的字,以及後那人平靜到無的面容。
祝無執這個瘋子,就這般無的、惡劣的,把這象征恥辱的印記,強行照給看。
溫幸妤只覺得全的瞬間凝固。呆呆看著,隨之五髒六腑都搐,胃腹翻湧起一惡心嘔的濁浪。
那麽小的字,沖擊力卻格外驚人。
瞳仁震,覺鏡子裏一切都是扭曲可怖的。
一向平穩的緒,此刻終于支撐不住,徹底崩潰了。
捂住臉,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垂死之鳥的尖哀鳴。隨之瘋狂掙開祝無執的手,扭頭狠狠咬住他的虎口。
尖銳的虎牙刺破皮,鮮順著祝無執的手往下流淌。
祝無執皺了皺眉,卻沒有。
他擡起另一只手,著的後頸,一字一頓:“你的命,已烙著我的印。”
“從裏到外,都是。”
溫幸妤松齒,息著一把推開祝無執,狠狠甩去一耳。
“啪”一聲脆響,祝無執臉被打偏,頃刻出現五個鮮紅的指印。
他著右臉,有片刻愕然。
溫幸妤雙目通紅,發紛粘在臉頰上。
昔日溫和澄淨的杏眼,此時含/著刻骨的仇恨,“祝長庚,你怎麽不去死?”
“你怎麽不去死!”
聲嘶力竭。
仍覺得不解恨,擡起另一只手揮去。
“你有種殺了我!”
“你怎麽不殺了我!”
“狗皇帝,只會折辱人算什麽本事?!”
算是看了,祝無執口口聲聲求真心,可他卻從未給別人一真心和信任!他永遠只他自己。
他剛愎自用,唯我獨尊,自私自利。
當初就不該為了所謂的恩義救他,就該讓他死在牢裏!
祝無執一把捉住手腕,被咬破的虎口進一步撕裂,鮮點點沾上溫幸妤雪白的,如同紅梅映雪。
他把失控的溫幸妤扣進懷裏,低聲警告喚的名字:“溫鶯。”
溫幸妤覺得陣陣發暈。屈辱絕之下,氣逆流,眼前一黑倒下去。
祝無執眼疾手快把人撈住,橫抱起來快步放在榻上,裹上薄衾。
“來人,傳太醫!”
溫幸妤煞白的臉陷枕,鮮妍,沾著祝無執和的鮮。
看氣息微弱地躺在那,祝無執波瀾不驚的面容,終于維持不住了。
太醫來的時候,平日裏沉冷矜傲的皇帝,正愣愣站在床邊。
臉上有著掌印,虎口被咬得鮮淋漓,衫微皺,上面還沾著星點跡。
太醫趕忙垂頭,不敢多看,猶豫了一下,試探道:“陛下,您的手……”
“不用管朕,”祝無執讓開位置,聲線微:“快看看怎麽了。”
太醫只好領命,跪在地上給溫幸妤診脈。
良久,他站起,吞吞吐吐:“回陛下,娘娘這…這是怒火攻心昏過去了,除此之外,娘娘心氣郁結,若…若……”
祝無執皺眉:“說。”
太醫又往下彎了幾寸腰,額頭冒著冷汗:“恕老臣直言,娘娘心氣郁結已久,若再這樣下去…恐對壽數有礙。”
良久,沒聽到皇帝說話,太醫腰彎得酸痛。
他正悄悄擡眼,就聽到了回應。
祝無執面發白,覺得嚨像堵了棉花,半晌才吐出一句幹的話:“去開方煎藥吧。”
他沒有問為何心氣郁結。
他知道的。
只是他從未想過,看著那般弱怯懦的人,心竟如此倔強剛烈。
以為是易折的海棠花,不曾想卻是寧折不彎的青竹。
可如今,他好像…親手折斷了這枝堅韌的竹。
祝無執坐到床邊,神怔愣。
太醫戰戰兢兢給祝無執理了虎口的傷,才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他拿起帕子,為溫幸妤去額上冷汗,看著蒼白的面和蹙的眉頭,前所未有的,懷疑起自己。
這一次,當真是他冤枉了嗎?
當真…是他做錯了嗎。
*
溫幸妤醒來的時候,已經夜了。
不在祝無執那,而是到了另一間雅致奢華的艙室。
船只似乎到了一州縣,休整補充。
船外忽然發出水般的歡呼。
萬千盞河燈被同時放水中,燭火搖曳,彙一片璀璨流的星河,溫地倒映在舷窗之上,將艙也染上了一層朦朧晃的暖。
溫幸妤這才恍然記起,今日是上元節。
屋燈火昏黃,腳踏守夜的婢見醒了,趕忙起點了其他宮燈,端來了一杯溫水。
溫幸妤接過茶杯,微微晃的水面,映著蒼白的面。
濃睫微垂,握著茶杯,一不。
宮有些疑,正要詢問,就見面前的子突然紅了眼眶,眼淚吧嗒吧嗒滴落在茶杯中。
嚇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娘娘,可是這水冷了?”
溫幸妤回過神,搖了搖頭抹掉眼淚,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仰頭喝下混著眼淚的溫水,好似有苦的鹹味。
宮不敢多問,接過茶杯,躬出去端來了粥和湯藥。
溫幸妤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喝藥,躺下後翻面朝裏,愣愣著幔帳上的花紋。
宮沒辦法,只好把東西又端了下去,稟報給了侍省都知王懷吉。
王懷吉愁眉苦臉的,只說讓宮再去勸勸,讓小心伺候著。
宮只好領命回去了。
王懷吉心裏藏著事,誰都不能說。
過了一會,曹頌突然來了,說有事稟報,王懷吉攔住,堆笑道:“曹大人過兩日再來吧,陛下近日心不佳,誰也不見。”
曹頌愣了一下,不可置信。
在他眼裏,祝無執哪怕遭遇天大的事,也不會不理政務。
他狐疑地盯著王懷吉,手指緩緩挪到劍柄上,出幾寸劍,眼中帶著殺氣:“王都知,陛下到底怎麽了?”
劍映著燈,寒懾人,王懷吉苦不疊,又不能說。
他道:“您就別為難奴才了,陛下今日和溫娘子鬧了矛盾,正惱著呢,您就過兩日再來吧。”
曹頌瞇眼盯著王懷吉,好一會才收劍鞘,拱手道:“曹某方才也是太擔心陛下,王都知莫怪。”
王懷吉趕忙擺手:“曹大人哪裏的話。”
曹頌頷首:“都知留步,曹某改日再來。”
說罷,便轉離去。
陛下定暗中去辦事了,不在船上。這幾日他得幫王懷吉,一起阻攔瞞過來求見的朝臣和將領。
*
暮深沉,朔風如刀。
寂靜的山野小徑,有一人策馬疾行。黃驃馬四蹄翻飛,踏碎枯草間殘存的薄雪。
祝無執一夜行,影融夜,袂翻飛獵獵作響。
他頭戴兜帽,薄抿,寒風將他的一縷發吹出帽沿,手握著韁繩,伏低,眼底神焦灼。
溫幸妤昏迷後,他在床側一不坐了兩個時辰。
流著淚,潤的眼睫隨著噩夢輕。
祝無執的心也跟著一下又一下,不安的。
他覺自己被撕了兩半,一半是冰冷的理智,認為鐵證如山,溫幸妤定然還在僞裝。一半是翻湧的意,一遍遍提醒他,或許證據還有疏,溫幸妤是無辜的。
祝無執這樣的人,向來是傲慢自負的,他自詡運籌帷幄,從不認為自己會出錯。
可如今上說溫幸妤恨他更好,可真到了這種時候,他又難以抑制的,生出濃烈的恐慌。
他怕自己真的冤枉了。
和理智鋒,第一次過理智。
他最終決定趁船停泊休整,代好王懷吉後暗中下船,策馬回頭,前往虞嵐稟報中,那個老伯兒子所居的鎮子。
他要親自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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