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寂靜，李父李母面僵，李行簡忍無可忍，摔下牽巾，咬牙道：“誰娶誰娶，我李明遠絕對不娶薛見春！”

薛見春翻了個白眼，罵道：“說得好像我想嫁你這種廢一樣。”

賓客們哪裏見過這種場景，紛紛勸誡起來。

李行簡卻誰也不管，大步朝外走。

“明遠，回來！”

“給見春賠禮道歉！”

李父終于出聲，他著臉揮手，一衆仆從上前攔住了李行簡的路。

李行簡拳頭得咯吱響，最終卻還是轉過。

他雙目泛紅，正要質問父親為何如此，卻看到母親輕輕搖頭，哀求的看著自己。

深吸一口氣，他滿目哀戚憤懣，一步步走了回來，冷拱手：“對不住。”

薛見春冷哼一聲，卻也沒有為難，二人總算是在衆人的心驚膽戰中，將堂拜完。

溫幸妤將二人間的恨郁看在眼裏，著實不解。

李父好歹也是富甲一方的大賈，為何要對一個鏢師之如此忍讓？

聽聞薛見春父親去世後，那鏢局便快開不下去了。

思索片刻，搖了搖頭，去往宴席。

由于拜堂時的岔子，這場本該夜晚才結束的宴席，不過傍晚就散了。

坐在回家的馬車上，溫幸妤還有些嘆。

世間男大多盲婚啞嫁，婚後不如意者甚衆，只是像今天這般在婚宴上就鬧起來的，從未聽過。

那新娘子薛見春，和以往見過的子都不同。

離經叛道，大膽的…心生羨慕。

正出神，就聽得一聲淡漠的詢問。

“在想今日的婚宴？”

溫幸妤回過神來，側頭看向一旁的祝無執。

青年斜倚著馬車壁，昏黃的油燈映著他俊的側臉，明明滅滅。

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祝無執瞥了一眼，意有所指：“互有所圖罷了，那薛見春若是不改脾氣，日後會吃虧。”

“李行簡看著好，實際上…子執拗，且心黑手狠。”

溫幸妤不敢茍同。

覺得該改子的是李行簡。

之前還未婚，就有所耳聞李行簡日日流連煙花之地，紅知己一堆，馮翊誰不知他風流債惹了一堆？

薛見春嫁給他，才真是委屈。

若李行簡還不改，兩人怕是會鬧到相看兩厭，甚至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這話不會跟祝無執說。

只道：“希兩人能磨合好吧。”

祝無執不置可否，淡淡嗯了一聲。

他看著人順的側臉，眸稍。

像這般溫良恭儉的子，才是最好的娶妻人選，宜室宜家。

溫幸妤并不知側男人所想，正挑開簾子，看外頭的雪景。

*

李行簡婚不久，就在馮翊鬧出了不笑話。

連溫幸妤這個不聞窗外事的，都有所耳聞。

先是房夜李行簡宿在青樓，第二日清晨薛見春提著劍回府。

又是除夕夜，夫妻二人大打出手，從府邸打到街上，劈壞了好幾個攤子，最後以薛見春腳踩李行簡結束。

最後是昨日上元節，李行簡出門吃酒，卻發現薛見春扮男裝聽曲，夫妻二人在曲樓吵起來，李行簡一劍誤傷薛見春手臂，薛見春怒急，挑飛李的發冠，劃傷他的臉。

溫幸妤聽一次震驚一次，心說薛見春怕是會吃虧。

直到元月十八，春闈在即，跟祝無執打算收拾回汴京，坊間李行簡夫妻不合的流言甚囂塵上。

這日彤雲布，飄著星點小雪。

溫幸妤坐在馬車上，闊別了生活將近一載的宅子。

李明遠前來送行，溫幸妤過車簾，瞥見他臉上未愈的劍傷，又默默收回視線。

祝無執跟李行簡談了片刻，便拱手辭別。

馬車行出馮翊，碾過一地碎瓊玉，將這座西北小城遠遠甩在後。

溫幸妤挑開一隙車簾，眺目遠。

遠山巒樹林半遮半掩，仿佛融化在銀霧靄中，偶有幾樹紅梅綻放，如同胭脂一般點綴著潔白，生機。

好似被那紅梅灼了眼睛，眼眶陣陣發熱。

終于要回去了。

觀瀾哥。

落雪如沙如鹽，隨風卷落，星星點點打在臉上，悄然融化，激起一陣冰涼。

可卻不覺得冷，四肢百骸都被歸京的喜悅占據，暖融融的，帶著急切。

正發愣，面前忽然出現一只冷白修長的手，將掌中的車簾出。

雪景被夾棉車簾阻隔在外，怔然扭頭，就見青年把玩著個羊脂玉菩提珠手串。

冷白皮映著暖潤玉，有些晃眼。

默默收回視線，聽到青年泉水擊玉般的嗓音。

“你魄寒涼，不可冷。”

溫幸妤神微怔，隨後輕輕點頭。

“我知道了。”

祝無執嗯了一聲，目落在白皙的側臉，開口：“手。”

溫幸妤疑看過去，雖然不明白，卻還是乖乖出右手。

下一刻，祝無執把袖子拉起幾寸，把羊脂玉手串套在腕間。

指尖過腕骨，溫熱轉瞬即逝。

瑟了一下，把手串往下褪，拒絕道：“我不能收，這太貴重了。”

祝無執輕飄飄掃了一眼，不容置喙：“帶著，羊脂玉養人，菩提辟邪避兇。”

“正適合你。”

溫幸妤有心還想拒絕，擡眼撞上青年不虞的目。

咽下要出口的話，輕聲道謝：“謝謝您。”

等後面有機會，還回去便是。這手串看著起碼上千兩，決計不能收。

*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路上雪漸消，春風攜著綠意灑便天地。山野間草木複蘇，枝間新綠重重，有紅蕾點綴其間，一派生機。

由于剛出門的幾天都下雪，道路難行，半個月了，還有三分一的路才能到汴京。

本以為後面的會行快些，哪知又遇疾風驟雨，車還莫名壞了。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已夜，祝無執便讓人推車到路過的荒寺，準備躲雨休整一夜，次日修好車再出發。

隨行的仆人把木箱皆擡寺，剩下的件以油布覆蓋，用來遮雨防水。

溫幸妤幫著婢燃起兩個炭盆，簡單清理地面，又拿出棉被鋪著，好方便衆人取暖歇息。

折騰完這些，夜深深。

裹著被子，抱膝坐在炭盆跟前，過破的格子窗，向漆黑的夜幕。

初春天氣，雨夜寒涼，冰冷的風縷縷滲門扉窗，哪怕燃著炭盆，也難驅冷氣。

側頭看去，昏暗燭火中，青年一玄大氅，支著條靠在牆邊，雙目輕闔，懷裏抱著劍，似乎并不覺得冷。

猶豫了片刻，對靜月道：“給他蓋條被子吧，會著涼。”

靜月稱是，從箱籠裏取了條幹淨的錦被，走到祝無執跟前。

見主子似乎睡著了，不敢打擾，準備悄悄把被子蓋上去。

被子還未落下，青年徒然睜眼，烏沉的眼冰冷刺骨。

靜月手一抖，吶吶道：“夫人怕您著涼，我來給你送被子。”

聞言，祝無執的視線落在溫幸妤上。

炭盆明滅的亮籠著清秀的面容，瑩潤如玉。

他面稍霽，轉頭對靜月淡聲道：“嗯。”

門外暴雨如注，電閃雷鳴，溫幸妤坐在炭盆邊，緩緩有了困意。

半夢半醒間，忽然聽到頭頂瓦片傳來異響。

似雨水敲瓦之聲，似乎又不太像。

了眼睛，正擡頭看去，變故猝生。

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冷雨夾著寒冷灌，幾支蠟燭忽滅，周遭陷黑暗。

仆從和婢們驚醒，驚慌大，閃電破空，溫幸妤清楚看到，門外立著群黑人，影影綽綽，宛若荒山野鬼。

心口狂跳，一把拉起發愣的靜月，正往佛像後躲，就聽得有破空之聲襲來。

驚懼扭頭，只見一支箭刺破黑暗，箭頭寒芒閃閃，直沖面門而來。

“夫人！”

耳側傳來靜月的驚，來不及反應，就被人扣住手腕，拽溫熱的懷抱。

那支箭被祝無執打偏，沒佛像，尾羽。

“躲好，別看。”

祝無執冰冷的嗓音在漆黑的寺響起，溫幸妤方覺後嚇出層冷汗，渾抖，聽話把頭埋下，閉眼。

耳側傳來淩慌張的腳步聲。

是仆人們躲起來了。

“祝無執，納命來！”

兵刃相接之聲忽起，祝無執把溫幸妤裹在大氅中，單手環著的腰，足尖一點，劍一抖，直攻而去。

濃稠的黑暗中，劍如白虹，寒點點，執劍之人宛若游龍，穿梭在黑人間。

鮮紅飛濺，暴雨聲夾雜著刀劍的悶響，以及黑人的慘，聲聲耳。

溫幸妤抓著他的襟，頭著他溫熱跳的膛，呼吸急促。

這些是什麽人？為何會雨夜截殺。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刺破皮，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接著是重重在地上的悶響。

裹著的大氅松開，濃烈的腥氣撲鼻而來，令胃腹翻湧。

祝無執松開抱著的手，合上大門，兀自點燃幾支蠟燭。

昏黃的線盈滿寺廟，這才看清況。

寺廟橫著斷肢殘臂和數，高高噴濺在佛像上，地面上也是一攤攤帶著碎的。

腥慘烈至極。

溫幸妤哪裏見過這種場面。

白著臉，胃腹，渾發抖。

躲避的仆從們也三三兩兩從佛像後走出，見到此番場景後，皆扶著牆吐起來。

溫幸妤也忍不住了，側過頭幹嘔。

正難，後背有溫熱覆來，那只手輕的拍著。

怔怔扭頭。

燭火搖曳，青年的臉半在黑暗中，五鋒利，眸微垂，直勾勾盯著的臉，神不明。

下一瞬，被卷寬大懷抱，檀香含著雨氣環繞，遮住了幾分腥味。

他把下抵在頭頂，啞聲低哄。

“別怕。”

懷中之人纖弱的背輕，可憐可欺。

他輕輕挲著的背，眸微瞇，角勾起。

怕吧，怕了好。

害怕就會多近他些。

害怕了就會明白只有他才是的依靠，乖乖攀附。

就不會再倔強，亦或生出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