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nbsp;nbsp; 第8章

◎惡鬼◎

這人分明是在關懷人，可那神態語氣又偏生是高高在上的。

青年的背寬闊沉穩，寬肩一路向下收窄，腰間懸著枚并不打眼的木質素環。

溫幸妤有些不知所措，錯開視線，瑟著後退了半步隔開距離，垂眸輕輕搖頭。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祝無執很不耐煩。

不明白這人怎麽做什麽都猶猶豫豫，磨磨蹭 蹭，一的小家子氣。

“你是想讓旁人發現你我關系有異，亦或者……”

他側過半邊臉，低了聲線，聽起來冷冷的。傍晚橘紅的餘暉，在他高的鼻梁映出冷的線條，“你想讓路過的村民都看到你的腳？”

聞言，溫幸妤下意識朝周圍看去，果真看到了不路過的村民在向這邊張。

心中愈發難堪，咬了咬，目落在自己沾滿泥土的草屑的腳上，正想應聲，就覺手腕被人攥住。

青年骨節分明的手指隔著袖，不輕不重握住的腕子，直接往背上一帶，單手撐在彎，另一只手抱著木盆，作很是魯。

“抓好，掉下去我不會再管你。”

祝無執起時一陣顛簸，忙攀著他肩膀，待走穩了，便虛扶著他肩頭。

溫幸妤幾乎不敢擡頭看路過村民的表，拼命低著頭，卻又害怕腦袋到祝無執的。

“呦，小陸這是背媳婦兒回家呢？”

“怎麽了？”

溫幸妤像個鵪鶉一樣埋著頭，聽到祝無執溫聲笑了笑，“妤娘腳扭了，我背回家。”

那句妤娘溫繾綣，不自主地攥了他肩頭的裳，盼著快一點，再快一點到家。

祝無執沒有背過人。

準確來說，從記事起，他再沒和任何子有過切實的。

倒不是厭惡，也不是有病，單純是覺得沒必要。

世上的所有男男，一樣的庸碌，一樣的無味，和他們接，還不如和他的劍打道來得有意思。

今日他出手相助，也不過是為了扮演陸觀瀾。畢竟這個份，他還需要一段時間。

可或許是第一次，他總是不自覺的，去背後人的呼吸、氣味，乃至廓。

形纖細，雖然個頭在人裏不算矮，但對于他而言，依舊像個可以隨隨便便掌握牽引的鶯鳥。

有時候的鼻息會噴薄在他的肩頸，帶來一陣奇怪的覺。

他不喜歡和人這麽近。

祝無執加快了腳程，心中愈發煩躁，心想著等不需要陸觀瀾這層份，就把這膽怯的麻煩甩。

到時候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權臣，和他背後這個村婦，不會再有半點關系。

忽有秋風拂過，背後的人上有若有若無的馨香，穿過他的肩頸，直直飄他鼻腔。

他腳步不由得慢了一瞬。

什麽味道呢？

似花非花，似草非木，約帶著點微苦的氣味。聞著很舒服，一日奔波的疲憊，被驅散了幾分。

他想著，也就直接問了。

“你上什麽味道？”

溫幸妤愣了一下，覺得這話問得有些冒昧。

哪有人直接問子上什麽香……總覺像在耍流氓。

雖然祝無執肯定不是這樣的人。他俊無儔，在京中時雖有佞臣的名聲，但也不乏有許多閨秀視他為最佳的夫婿人選。

默了一瞬，小聲道：“沒有熏香，是我自己配的驅蟲香包。”

祝無執沒有應聲，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他的聲音。

“給我也配一個。”

溫幸妤愣了一下，隨即說了句好。

回到院落，祝無執把木盆放在院子裏，徑直將溫幸妤背到了廂房，丟在炕沿上。

溫幸妤看著他冷漠的臉，小聲道謝，祝無執好似沒聽見，轉出了屋子。

抿了抿，也不覺得尷尬，從旁邊的箱籠裏拿出布子，簡單了腳上的泥後，趿拉著鞋，去外邊打水沖洗。

祝無執正在晾裳。

搭上竹竿時，他的袖微微落，出線條清晰，理分明的小臂。如同的玉雕，漂亮又充滿力量。

方才，是這只手臂如鐵箍一樣，箍在彎，溫度恍若無的過衫，烙在皮上，灼熱滾燙。

夕已經垂到山中大半，在他上鍍了一層暖澤的。

溫幸妤莫名覺眼睛被燙了一下，臉上騰起一熱氣。

恓惶垂眼，背過去打水沖腳。

井水冰涼涼的，將臉上的緋紅下。

緩緩吐出口氣，想到方才自己在想什麽，頃刻間被愧吞沒。

觀瀾哥才去了沒多久，怎麽能…怎麽能對別的男人臉紅心跳呢？

難不，真是那書生口中，不守婦道的……

思及此，溫幸妤臉上的褪去，覺得自己真不是個好人。

簡直是太壞太壞了。

祝無執晾完服，一回頭就看到溫幸妤悶悶不樂的背影。

他輕嗤一聲。

一點小事就傷心到現在，真夠沒出息的。

*

那擾溫幸妤的書生，乃是村中劉家的小兒子，單名一個祿，和陸觀瀾同歲，也是這村中唯二考上秀才的。

他被刺破了肩膀回家，不顧家中長輩喚他吃飯，徑直沖進了自己的屋子。

劉祿一面換下被劃破的裳，咬牙切齒地摔碎了幾個陶罐，卻依舊平息不了怒火。

陸觀瀾啊陸觀瀾，非和他作對是不是。

明明是個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還偏偏讀書比他厲害，從小就他一頭。這些年，他聽到最多的話就是。

[劉祿這孩子讀書也還行，只不過不如陸家的小子]

[你什麽時候才能像陸家小子一樣，考上州學啊？]

[爹也不指你能被選做貢生，你都二十了，也好歹考個舉人出來吧。]

[……]

一字一句，全部都是比較。

這一切，直到陸觀瀾突然回鄉那天，有了轉變。

那日他剛休沐，從縣裏趕回來，就聽到此等好消息。

為了窺探這個他十幾年的人，他專門請了五天假，暗中打聽，看，在他家院子周圍暗中徘徊。

隨後他了解清楚了陸觀瀾的況，多年來心中那些的憤恨，也終于找到了發洩口。

他想了很久，決定通過折辱陸觀瀾的妻子，來侮辱他，

一個男人，若是被帶了綠帽子，那就意味著，這輩子都會在村裏擡不起頭。

劉祿從來都不絕對陸觀瀾會發作，會對他怎麽樣，畢竟在他眼裏，忽然從國子監退學，那定然是犯了大錯。

明明踩好了點，哪知這陸觀瀾今日突然提前歸家，還專門尋那小娘們。

最不能容忍的，是陸觀瀾一個落魄的貢生，居然也敢對他武。

太囂張了！

劉祿咬了咬牙，夜裏睡覺時，腦中忽然靈一閃。

既然陸觀瀾絕口不提為何回村，那絕對就是犯了大錯。

說不定是犯了律令，蹲過大牢的犯人呢！

如果他能從縣太爺那弄到陸觀瀾的把柄，說不定就能迫對方離開胡楊村。

劉祿想好主意，方心滿意足睡。

*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八月十六，雲層吞沒圓月，秋雨淅淅瀝瀝，院子裏種的秋菜上都凝了一層薄霜。

溫幸妤沐浴完，看著黑漆漆的堂屋門，心中有些擔憂。

祝無執已經連續幾天未曾出門，一天十二個時辰，其中有十個時辰都待在堂屋裏，除了吃飯洗漱沐浴，其餘時候都不面。

而今日，他只用了頓早飯，就一直悶在裏面。

堂屋裏毫靜都沒有。

只有敲門時，對方才會回應一個冷漠的音節。

溫幸妤看著堂屋黑漆漆的窗子，又看了眼夥房，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端飯給他。

不管怎麽樣，飯總得吃。

走到夥房，竈膛裏還有些微弱的明滅星火。竈臺的蒸屜裏，有一碗煨著的飯菜。

溫幸妤揭開蓋子，指節輕了下碗邊溫度。

秋雨夜寒涼，覺得飯菜還是不夠熱，于是重新生火熱了熱，端著碗，借著廂房裏微弱的燈火，朝堂屋走去。

堂屋裏頭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清，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好似裏頭什麽都沒有，又好似藏著吃人的惡鬼。

溫幸妤忐忑地叩房門，輕聲道：“天已晚，您要不要用些飯？”

無人作答，裏頭依舊寂靜的如同粘稠的黑墨。

又喚了幾聲，裏頭依舊沒靜，不免有些慌。

溫幸妤躊躇了片刻，微微上前，想將耳朵近屋門，聽聽裏面是否有人在。

有些怕對方生了什麽病，悄無聲息的死在裏頭。

耳朵還未到門上，卻不料那門吱呀一聲，驀地被人就裏頭拉開。

一時沒站穩，絆到門檻上，子向前歪斜，手中的碗眼看著也要落在地上。

嗓子裏溢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轉而手臂上多了只有力的手，將穩穩扶住。

“啪啦”

手中的碗就沒那麽好運了，結結實實掉在地上，碎幾瓣，飯菜撒了一地。

溫幸妤看著地上沾滿灰塵的飯菜，有些心疼。

手中銀錢見底，家中的米面也見了底，如今吃穿用度，全部都是打細算的。

沒忍住嘆了口氣，就聽到頭頂傳來一道低啞漠然的嗓音。

“做什麽？”

溫幸妤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來給祝無執送飯，順便看看他是不是生了病。

仰頭看向他。

青年的臉大半都在黑暗中，神人辨識不清。

唯獨那雙眼，讓溫幸妤看了個分明。

濃厚影將他本就狹長的眸子，畫得更長，像是話本裏食人心的鬼魅。

與以往的矜傲不同，此時那雙眼冷寂、幽邃，宛若醞釀著風暴的深海，盛滿了令溫幸妤畏懼的暴戾。

心頭一陣悚然，倉惶後退半步出門檻，吶吶道：“看…看你沒吃飯，想著給你送來。”

祝無執并不回應，只覺到頭頂落下一道冰冷刺骨的視線。

溫幸妤渾僵，不安道歉：“對，對不住，我只是擔心你出事。”

“打擾到你了，我現在就走。”

青年的目微垂，長睫在眼底打下一片濃墨般的影，他瞳仁烏沉沉的，眼白泛紅布滿，正定定凝視著眼前的人。

溫幸妤只覺得那道視線太過駭人，猶如毒蛇繞頸，讓不過氣。

世間萬，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毫不懷疑，如果再留在這，面前這個高大的青年會毫不猶豫殺了。

咽了口唾沫，急急轉，擡步想要逃離。

“擔心？”

聽到青年低低笑了一聲。

“那就留下……幫幫我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