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周衍行溫著額上的發,“我會陪著你,照顧你,一直到你康復。”
姜唐咂,突然捂著心口,“就是剛剛那一下子,心里空空的,腦子好像也空了,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這會兒好了。”
周衍行看一切如常,暗松口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有我在。”
姜唐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問:“你說過我跟你以前的朋友都不一樣,我比較特殊,是特殊在我是瘋子嗎?”
“當然不是。”
周衍行指尖,握著的手,“杪杪,我可以鄭重告訴你,我不是個憐憫心隨意泛濫的人,不會因為你有病,而以此方式來補償你?我補償的前提是,我你,并且以后會更你,呵護你,照顧你,讓你后半輩子幸福快樂。”
“那要補償完了呢?你是不是就不我了?”
問。
他沒答。
要怎麼答?
他從未想過有補償完的這天。
不,應該說他對是,不是補償!他所謂的補償只是想彌補自己霸占父親多年,導致父缺失,并非是想補償的!
補償和,是兩碼事,可以并存,但絕不可以混為一談。
他陷的邏輯陷阱中。
他后知后覺。
之后兩天,姜唐照常去酒莊。
周衍行把人送到,跟林橙大致說明了況,代林橙幫忙照顧。
林橙震驚之余,更多的則是擔心。
周衍行離開后去了公司。幾乎在這一周里,他都是這樣心不在焉,兩頭記掛著度過。他不可能看著,因為那樣會更讓覺得自己是個瘋子。他要把當作正常人,要像之前一樣,正常忙公司的事。可是,他沒辦法忽視的所謂的正常。
林橙每回打電話來都說姜唐沒有異常,和之前差不多。
未免擔心,賀寒輕還來家里看了姜唐兩次。窗戶紙已破,他也沒必要藏著掖著,直白跟姜唐聊了聊的病,并且告訴這種病對生活可能造的一些影響,以及后續的發展等等。
姜唐很接,確實沒有異樣。
周衍行表面松懈下來。
可他心里,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擔心,他總覺得這不是的慣常表現,應該像剛回國那一陣,跟他廝鬧,跟他對抗,哪怕對他大打出手,總歸不是現在這樣,好似這事從沒發生過。
第二周周末的時候,姜唐一個人開車去了海城,之前蹲守李時那個小書吧。
這天風和日麗,跟那時候差不多。
姜唐要了杯咖啡,拿的書還是之前打發時間的那本,坐的位置亦是之前選的靠窗位置,可以清楚看見十字街口,李家的面館。
下午這會兒面館顧客逐漸多起來,店里人忙前忙后。
姜唐靜靜坐著,看了好一陣子,才發現那人是李。他裹著圍,滿臉笑意,好像開心的。來客時,他跟對方熱通幾句,然后回頭喊一嗓子,看口型應該是“媽”。
姜唐當時就笑了。好像那時候來,心里也是特別期待的,期待抓到李回去跟他表功,當時就這麼坐著,但卻覺得很有意思。
進門鈴響起來,進來兩個學生,背著書包,看樣子應該是剛放學。
們在一起,在櫥窗看了好一陣子,然后拿了個東西,趴在隔壁桌上開始寫。
們一個寫,另一個在一邊起哄:“你真要給他送?要是被拒絕了怎麼辦?”
寫的那個四看看,又大膽:“我又不寫名字,放在他課本里。”
應該是在寫書吧。姜唐想,又扭頭看窗外,看到個水果攤販,恰好是上回在十字路口跟人撞了的那個,估著這地界就是他的攤子。
這次遇到的“人”不,很多是上回和林橙來見過的,一面之緣。想來他們生活的范圍就是這一塊兒,沒多大。
時間緩緩地走著流著,這些人也緩緩地活著,很平淡。
等咖啡喝的差不多,姜唐,也去櫥窗拿了剛剛那倆學生同款信紙,連帶個信封,上面有郵,可以寄。
寫的地址是清水灣。
要是重來一次,肯定記得清水灣這個地址。在國也就知道這麼一個地方,這是唯一的可以棲的場所。
跟李不一樣,李在港城混不下去了,可以回去找他爸媽,但現在,想重頭再來了。
周衍行打來電話時,問在哪兒,照實說。周衍行便第一時間開車來找。他來時雖擔心,但看無恙大大松了口氣,然后抱,到了車里又親。兩人一起回去,車里的氣氛還是像往常一樣幸福。
第三周的時候,姜唐沒再出門,天陪姜致遠在家待著。
周衍行覺得這樣也好,至不用擔心會到跑,會出事。
晚飯方姐又來問東問西。
姜唐點了好幾個:“桂花翅,豇豆餅,蔥油縱豆皮卷,紅燴三丁,云羊肚菌,醋魚塊……”
方姐高興,忙得不亦樂乎。
這些菜的味道跟之前差不多,吃過不次了,以至于姜唐能記住名字。
周衍行在飯前趕回來。
飯桌上氣氛很好,一貫的溫馨,有說有笑,家常話嘮了好一陣子,姜唐突然說有點累,想休息。
姜致遠讓回房睡會兒。
姜唐點點頭,去了廚房,用方姐今天殺魚的那把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說想休息了。”
周衍行垂著頭,在病床邊陪著,旁邊一圈儀不時發出響,滴滴答答的,卻讓人很安心。
賀寒輕他肩,沒說安的話。這種況他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病人也不是第一例。
周衍行耷拉著頭,很疲憊。他已經四天沒睡了,因為不敢睡。
那個場景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噴的到都是。
他知道人上的量,但真的流出來,竟可以那麼多,那麼稠,黏住他的手,黏在脖子上。
他眼睜睜看著在自己懷里搐,抓著他的胳膊,然后慢慢閉上眼睛等死。
他的心在那一瞬間好像被人挖走了,一點痛都沒有,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空。
好在現在安穩了,可以好好睡一覺,雖然需要儀輔助。
姜致遠進來時,病床邊一左一右守著兩個大男人。
“阿行。”姜致遠站在周衍行后,拍拍他,“你去休息休息。”
周衍行沒。
“醫生說杪杪已經穩定,不會再有生命危險。”
周衍行依舊沒。
姜致遠嘆氣又心疼,去看賀寒輕。
賀寒輕遞了個眼,姜致遠便沒再勸。
下午有個不得不應酬的飯局,組局的是旭和的張宣斌,為療養院的事,周衍行不好推,于是先回家換了套干凈西裝。
方姐正煲湯,打算煲好了送到醫院,順便看看姜唐的況。
裝湯盒時,方姐聽到靜出來,周衍行已經換洗干凈下樓了,兩人正好在院子里上,方姐問:“杪杪醒了沒?”
周衍行搖搖頭,“不過況穩定了,姜叔在陪著。”
方姐應聲后,站在院子里沒。
周衍行往門外走,方姐眼瞧著,突然想起昨天保安室送來的那封信,追上去:“小周,你等一下。”
周衍行駐在原地。
方姐跑到客廳玄關那兒,把在陶瓷瓶下的信封拿給周衍行:“昨天保安送來的,我看上面沒署名,但地址是這兒沒錯,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周衍行了,薄的信封,但不是正式郵寄的那種信件,也納悶,但還是收起來,“我晚點問問姜叔。”
上了車,他隨手把信丟在一邊,起初沒當回事。
走了一陣,等紅燈那會兒,瞄到那封信,心忽而提到嗓口。
去海城找那次,在那個小書吧里,胳膊邊放本書,書下著什麼?好像是紙角,跟這信封有幾分相似。
周衍行把車停到路邊,慌措去撕那封信。里面就一張紙,沒多余東西,折薄薄方形片。
他緩緩打開,看到上面歪歪扭扭鋪落的漢字。
眼便是:嗨!哥!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走了。
沒想到要以這種方式跟你告別,你可能也沒想到吧?你要是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大概是因為我沒膽子告訴你。我怕你勸我,哄我,你一哄我就信,就不想走了。
但我得走啊。
我是個瘋子,我不能害你,我也不能害我們不久后可能會有的孩子。
我要去我媽待的地方了,是個瘋子,我也是,我們這種人應該待在同一種地方,所以你不用覺得我可憐。
但是,我舍不得你和爸爸。
我發現我哭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緒了。這段時間我不想哭也不想笑,就是覺得沒意思。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寫到舍不得你和爸爸的時候,我的心很難,我覺要窒息了,我覺得有人在扎它,揪它,我很疼,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疼過了。
哥,我這輩子過的一點都不好。
我媽以前說我就是個多余的,像毒瘤一樣的臟東西,就不應該生我出來,就應該直接把我殺死在肚子里!
我真是生氣,你說,也不問問我想不想來就把我生出來?等生出來了,不喜歡了,后悔了,就開始欺負我?我又沒招誰惹誰?
其實我媽死的時候我就想走了,可我又遇到了你。你太會講道理了,你以前跟我說了那麼多大道理,說希我后半輩子過的充實快樂,那時候我真的是期待的。
我跟你說,我這輩子好過的也就這麼一年,在你和爸爸邊的這一年。我想怎樣就怎樣,做了壞事,我爸爸也不怪我,反而還哄我。惹了你,你也不打我,頂多說我兩句,過后還跟我道歉,那時候覺得活著真好。
但說實話,我不喜歡我自己,也不喜歡我的生活,更不喜歡這個世界。
但我喜歡你和爸爸,就你倆。
不知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不管你記不記得,總之我記得,記得很清楚,已經刻在腦子里了。
那天在飯店,你穿了一套黑條紋西裝,白襯衫,深藍波點領帶,真是稽又古板的搭配,我想。我看著你,聽你跟我說話,聽你我的名字,我的心就抑制不住地抖起來,我的呼吸也抑制不住地加快。
我看著你,看著,看著,我的心變得很奇怪,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好像控制不它了。
可是那一刻我又很慶幸,因為我回國坐在飛機上二十多個小時的忐忑和空突然就不見了。
我一直想不通,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可能是因為我遇見了一個我喜歡的男人吧。我想也許那就是電視上說的一見鐘。
哥,你那麼好,那麼好,那麼好。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好的人,你知道嗎?可我卻那麼糟,那麼糟,那麼糟!我真是個糟糕的人,我突然意識到!
可沒辦法,誰讓你倒霉,遇到我這樣一個人呢?
我在柏林生活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這二十年的人生里,除了我媽,幾乎沒有任何人參與。你沒見過我媽,你不知道,是個麗又能干的人。當然,也是一位善良的母親,因為給我很多錢,讓我吃的好住的好,所以我謝,我。
可我只有一點怪,因為沒有給我一個完整的家。我長大的每一年,我都奢能看到我爸爸。我總在想,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帥的?丑的?有錢的?沒錢的?其實無所謂,不管他是怎樣的,在我心里他都是我曾經最期待的爸爸。
可我媽不許我期待他,我搞不懂。記得我六歲那樣,第一次問我爸爸的事,不告訴我,只是一個人喝了一晚上的酒,也不理我。我不知道怎麼了,我嚇哭了,可還是不理我。第二天我再問時,就打我。那是第一次打我,也是第一次對我發脾氣,說我爸爸不要我了,跟別的人跑了,還生了孩子,我是個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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