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行回房洗澡，趁著沖澡間歇，企圖用冷水將自己的腦子清醒一下。

但是徒勞。

十一點半了。

周衍行盯著電腦屏幕中還未理的郵件發呆，額前兩縷半干半的頭發散落在眉心，在窗外冷風的吹下在他眉心來回掃，同時也在心里來回掃，更讓他煩。

他起來拉開屜，從許久沒打開的煙盒里出一煙叼在邊，點著吸了口，任那刺鼻氣味的白霧沉淀至肺部，然后呼出，卻并沒有將他心里的煩躁帶出去。

他又了一口，指尖夾著僅剩的小半截煙走到窗口，任由冷風往里灌，將襯衫鼓起來。

回來到現在已經大半年了，從第一次見面起，按時間線，他將發生的事清清楚楚在腦子里捋了一遍。

他才發現，關于，他似乎從來沒有離“兄長”這個份。

至在今天之前。

可今天之后呢。

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適才在車上，的暗示太過明顯，他不可能聽不出來。

冷風一陣接著一陣吹進來，指尖的煙很快消耗殆盡，他不得不返回書桌前再去拿一支。

從前他并未發覺這東西這麼好用，但今天不得不重新審視它。

也審視。

已經二十一了，是個名副其實的了，即便那張臉蛋還殘存著些許稚氣，但和心理上的已經不允許他再忽視的年紀。

他的腦子里開始浮現出一些零零散散的雜質，于是撥了賀寒輕的電話：“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那邊玩笑：“超過工作時間，收費雙倍。”

他擰眉心：“我沒開玩笑。”

那邊頓了下，“要不要喝一杯？”

姜致遠在姜唐房里陪了會兒。

姜唐全程只是躺在床上，睜著眼，靜靜的，也不說什麼。

姜致遠起初勸了一陣，后見兒緒穩定了不，便不再多話，只是陪著。

大約半個多小時后，姜致遠起來：“杪杪，要不今天咱們先睡覺，有什麼事明天睡醒再說？別把累壞了。”

姜唐“哦”了聲，見姜致遠準備走，急著從床上骨碌起來：“你不陪我了？”

姜致遠這會兒剛走到門口，又扭回頭：“爸爸是怕你累。”

姜唐爬下床，坐在床沿上晃著：“我才不累。”

姜致遠走過去，笑呵呵地拍著兒的背：“要不跟爸爸說說，怎麼好端端的跟筱筱吵架了？”

“說我是壞種。”姜唐語氣平淡。

姜致遠笑了：“這是氣話而已，人在氣頭上說話難免不好聽，不用太放在心上。”

“那說你不要我媽，也不要我。”姜唐去看姜致遠，有些委屈，“是真的嗎？”

姜致遠臉上的笑停了，心了下，疼得。

姜唐耷拉下頭，盯著自己晃的腳尖。

姜致遠這時候才緩慢開口：“杪杪，爸爸……其實爸爸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從你回國，爸爸一直沒機會問你，關于你之前的生活。”

“聊啊。”

姜唐抬頭去看姜致遠，盯著他，突然發現他好像比印象中還要老，他的眼角爬滿了皺紋，包裹著他那雙灰褐卻又無比和的眸子，紋路蔓延至兩鬢，那頭發黑白參半，微微泛著銀。

看著，看著，姜唐的眉就皺起來，手在姜致遠鬢角了下，“爸爸，你都有白頭發了？”

“老了。”姜致遠笑了，握住兒的手，問：“杪杪，這些年，你媽媽……對你好嗎？”

姜唐的不晃了，想了下，歪著頭，不可思議似的：“當然對我好了，干嘛這麼問？”

“爸爸就是想知道一下，不在你邊的那幾年，你過得怎麼樣？”

“好的，只是……”角翹了好幾下，卻始終沒翹出個彎來，“有時候特別想你，想見你，想去找你。”

說這話臉平平淡淡，但聲音很低。

姜致遠一聽，眼睛立時紅了。

卻聽兒又說了句：“可是找不到。”

的緒似乎沒太大波，只是陳述這些事實。

姜致遠嗓音有些啞：“其實……爸爸也找了你很多年，還有你哥哥，他也一直在找你，但你媽媽……”

姜致遠話音落了，只是末了不免唏噓嘆氣。

斯人已逝，如今再提，也沒多大意義。

“你媽媽氣太大了，其實爸爸和你媽媽……”說到這里，姜致遠又停住話茬，想想，這些傷心舊事已經過去多年，又何必再說出來糾纏兒，糾纏自己呢？于是改口：“爸爸和媽媽之間的事，都過去了，你媽媽有做得不對的地方，爸爸也有，曾經想過找你媽媽妥協，可這一走就是二十年，一點音信沒有，后來你哥哥好不容易打聽到你的消息，你媽媽也不讓我們見你，爸爸實在不敢冒險，怕真見了你，你媽媽一氣之下又帶你走——”

“我知道。”

姜唐點頭，心里暖暖的。

其實，只要知道他們找過就足夠了，足夠安二十年來的孤獨和煎熬，也足夠消解埋藏在心底二十年的心結。

想到周衍行，想到后半輩子這種平淡卻又溫馨的小日子，已經不想再去奢求什麼。

要的不多。

“以后，我就要你陪著我。”姜唐抿著，看向父親，“你想補償我的話，就陪著我，一直陪到我死，行嗎？”

“那爸爸可做不到～”姜致遠頂著酸紅的眼睛笑起來，“爸爸哪能活到那時候？還不老妖怪了？”

“那就陪到你死，你死了，讓我哥陪我，你跟他說一下，他會聽的。”

“好～”姜致遠收攏胳膊，將兒攬進懷里，“以后爸爸什麼也不干了，天天陪著你～”

“我哥也得陪我，你必須跟他說。”

“好好好～”姜致遠呵呵應著，抱著兒，只覺心那地方滿當當的。

房門這時候響了。

姜唐應了下，方姐探出個腦袋來，嘻嘻笑著：“杪杪？”

姜唐撅起：“干嘛不進來？”

方姐這才冒頭，快五十的人了，此刻卻像個小孩似的，語氣帶點寵溺：“不是說今晚回來吃飯嗎？阿姨給你燉了湯，你不回來喝，阿姨做飯都沒心勁兒了～”

“我跟我爸爸說過了。”姜唐囧著眉，從姜致遠懷里起。

姜致遠這才連“哦”好幾聲，“爸爸給忘了，晚上你程叔叔打電話來，顧著跟他聊天了，忘記跟你方阿姨說了～”

“你看，不關我的事吧？”姜唐哼了個小音。

姜致遠和方姐互看一眼，寵溺笑著。

方姐走上來：“晚上吃飽沒，要不再去喝碗湯？特別鮮，不嘗嘗？”

姜唐吞了下口水：“好吧，你非要我喝，我有什麼辦法～”

這話惹得一屋子都笑了。

周衍行從樓上下來時，聽見二樓房間溫馨的談笑聲，不由走過去，見房門大敞，三人有說有笑，于是靠在門上了句：“姜叔。”

姜致遠見他手臂間搭著件外套，便問：“這麼晚還要出去？”

周衍行點點頭：“找寒輕有點事。”

“嗯。”姜致遠笑了，“也別太晚了。”

周衍行應了聲，去看姜唐。

姜唐也盯著他。

兩人對視一陣，周衍行再次笑起來：“那我先走了。”

離開不久，房間里，方姐過來拉姜唐：“杪杪，那咱們去餐廳，邊喝湯邊聊天？”

姜唐“哦”了聲，突然甩開方姐往樓下跑，去追周衍行，一直追到車庫。

周衍行這會兒剛上車，見過來了，降下車窗：“怎麼了？”

“我覺得能說。”

姜唐突兀一句。

周衍行卻立馬領會到的意思。

是在延續晚上回來時他們在車上的那個話題，當時問他：你不問我，我能說嗎？

他回：你覺得能嗎？

現在說：我覺得能說。

要張口。

周衍行手在腕：“杪杪，我有事要出去，不管什麼，都等我回來說。”

“你不想聽嗎？”

“我現在不能回答你，也不想回答。”

姜唐后撤了兩步，很失落：“你不想聽？”

周衍行滾滾嚨，先是沉默。

姜唐盯著他脖頸那兒，期盼著，期盼著他結再次滾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是想要的。

但卻不是：“晚點。”

賀寒輕家里，酒浸潤之下的夜帶著醉意。

周衍行靜靜坐在沙發上，從進門到現在，一言不發，只是喝酒。

賀寒輕在一邊看著，亦沒多言。

等一杯喝完，周衍行才問出那個他想問的問題：“如果我跟在一起，你會怎麼想？”

賀寒輕在這話末尾頓了足有好幾分鐘，才去確認：“是誰？”

“你知道。”

“不太敢確定。”

“我也不太敢確定，所以才來問你。”周衍行指尖晃了下，從兜里掏出煙，噙在上，“想一，不介意吧？”

賀寒輕搖搖頭，回歸正題：“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

“我不知道該問誰。”

“跟你坦白了？還是？”

“沒有。”周衍行仰頭倒在沙發上，想了會兒，“但我可以確定，之前是懷疑，但現在，非常確定。”

“確定什麼？”

“不止把我當哥。”

“你呢？”賀寒輕皺著眉，“你也不止把當妹妹？”

“以前確實拿當妹妹，但現在我也不知道。”周衍行著酒杯在指尖打轉，“不知道，心里很，很。”

他的聲音低迷，尾音扯出點燥意，迫使他不得不在行上有所表示，于是噙著煙狠狠吸了口，待煙霧從他角鼻尖緩慢釋放時，他在酒杯上的手指這才放松幾分。

好像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們的關系就已經不純粹了。

他突然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