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合作，除了利益相同之外，也可以是擁有同樣的敵人。

杜仲初來江南之時，以為是蕭府之人想折磨他。

那時他年紀不過十六七歲，殺過人之后，眼中有了。

像一頭兇狠的狼崽，不信任任何人，對邊所有人都抱有敵意。

十三歲的蘇予卿站在杜仲面前，聲音冷冷清清地道：“臣服于我，我助你復仇，救回你妹妹。”

“想必你也知道蕭府在大寧國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你很聰明，我需要你為我做事。”

蘇予卿放了一本冊子在桌上，“你不必急著答復，這是你想知道的東西。”

“給你三日時間考慮。”

說完，轉離去。

杜仲滿眼復雜地看著蘇予卿離去的背影。

這一幕對他而言，很有沖擊。

一個比他還小的小姑娘，上氣勢卻那麼強，那雙眼里的神那麼冷。

他住的屋子陳設雅致，所用品一看就價值不菲。

邊伺候的人瞧著也不似等閑之輩。

盯著那本冊子，杜仲猶豫了良久。

他確實聰明，也知道現在自己在一個極度危險的地方。

那冊子必定不簡單，若是他真的看了，便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要麼聽命于，要麼......死！

這是他從那小姑娘眼神里讀出的意思。

此人手段不俗，能將他一個大活人從北方綁到江南。

單是一路上的通關文牒就夠麻煩了。

杜仲想到慘死的父母，不知所蹤的妹妹，還有讀的那些圣賢書。

這世道不公，當今朝堂上，人人都讀圣賢書，卻沒有誰是真圣賢。

臣當道，老百姓在那些人眼里，猶如螻蟻可隨意碾死。

皇帝無德，疑心重，連對太子也不肯放權。

杜仲只覺心里有只猛虎在囂。

他想要權，想要話語權，想要站上高位。

而今，這個小姑娘，或許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機會。

哪怕路子野了些，但只要能達到目的......

第三日清晨，杜仲睜開眼，著床頂發了好一陣呆。

才輕輕拿起那本冊子，挨著挨著看了起來。

他知道了蘇予卿的份，江南首富蘇氏之。

他知道了銅雀樓的存在。

蘇予卿是樓主。

他知道了銅雀樓遍布寧國的布置。

也知道了蘇予卿真正的目的。

杜仲看完冊子，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十三歲子能坐到的位置。

可周圍的一切都在告訴他，這些都是真的。

他是讀書人，也有自己的傲骨。

要他甘愿服從，那這人也需得有過人之才行。

蘇予卿再次站到杜仲前，眼神依舊冰冷。

淡淡問道：“冊子你已經看過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答案了嗎？”

杜仲抱拳彎，九十度鞠躬行禮，“我愿為姑娘效犬馬之勞，任憑姑娘差遣。”

蘇予卿角微微勾了勾，“好！”

“我要你，憑自己實力，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在前有立足之地。”

“你跟我，明面上沒有任何關系，明白嗎？”

“我可以給你錢財上的所有資助，其他的，全靠你自己。”

“待我們在京城再見面的時候，才是你的用武之。”

“杜仲，你記著，我蘇予卿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你若敢歪心思，下場只有一個，死。”

杜仲也不知那一刻究竟被蘇予卿上的什麼東西折服。

他們不過才是第二次見面。

此后兩年，蘇予卿真的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可他卻得到了能隨意出銅雀樓的份。

銅雀樓大于市，不是自己人，本看不出這是江湖勢力盤踞之地。

蘇予卿待下極好，銅雀樓樓里怪人無數。

可杜仲卻覺得，真小人好過偽君子。

杜仲被安排了一個江南的份，從此在江南住下，一步一步考取功名。

他的妹妹杜鵑，也被送到了他的邊。

杜仲從銅雀樓里慢慢了解蘇予卿之后，亦是打從心底里佩服這個子。

更是心甘愿為賣命。

杜仲頭腦聰明，不止在讀書方面，生活中亦是如此。

銅雀樓在江湖上的事，蘇予卿并沒有阻止他參與。

一直都是蘇予卿在他上投資，杜仲也想回饋一二。

干脆跑去郝肆面前遂自薦，讓他辦事。

郝肆看著干勁十足的杜仲，再一次對蘇予卿佩服起來。

這人品如何，郝肆是知曉一二的。

他的老爹就是塊犟骨頭，做兒子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蘇予卿就是有辦法收服人家。

還地主跑來要幫忙干活。

郝肆笑得開懷，將自己手里棘手的事全一腦塞給杜仲。

他正好樂得輕松。

這杜仲也是個能人，短時間清門道，立馬就上手了。

甚至，他做事，迂迂回回，人看不清真實目的。

到了最后，事辦，還能順帶讓銅雀樓撈著不好。

蘇予卿看著郝肆的來信，眸中盡是滿意。

沒有看錯，杜仲是個有才之人。

他的手段，就好似太極，看起來綿綿無力，其中卻深藏力道。

招式要落到人上，才能察覺得到疼痛。

就這樣，杜仲白日里認真讀書，夜里總會出現在銅雀樓，幫著郝肆理日常事務。

漸漸地，他和樓里的人悉起來。

大伙也是親眼瞧見了他的本事。

短短兩年時間，好好一個讀書人，是被銅雀樓的江湖氣同化。

蘇予卿再見到他時，看著他眸中藏有浮躁和戾氣。

畢竟在樓里，打打殺殺的事做多了，不了染上一些腥。

而他，也真的殺過人。

蘇予卿第一次對他出笑，提出要跟他下棋。

那一天，江南四月草長鶯飛，花團錦簇。

小橋流水，清風徐徐。

亭臺樓閣，杜仲輸了一日。

整整十局，十戰十敗。

且每一次，都敗得潰不軍。

蘇予卿最后一子落下，杜仲眼里都蒙上一層灰暗，毫無生氣可言。

杜仲頭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他有這麼差嗎？他明明已經絞盡腦，拼盡全力了啊。

為什麼一局都贏不了？

蘇予卿一淡青長，起走到水榭邊立著。

四月微風和煦，輕輕揚起膝下的擺，后青飛舞。

背著，手里把玩著一顆黑子。

清冷的聲音傳到杜仲耳朵里，“杜仲，你心不靜了。”

“你是讀書人，你的棋盤在朝堂，不在江湖。”

“打打殺殺的事不適合你。”

“每一次落子，不是非要置人于死地。”

“上善若水任方圓，你不該急躁的。”

“我蘇予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是可以翱翔天地的雄鷹，不必自斷羽翼，屈居于我之下。”

“你得重新找準自己的位置了。”

“兩年前，我要你臣服于我，只是想將你收為己用。”

“如今，你我之間的信任已然穩固。”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說到這，蘇予卿頓了頓，抬頭看著天邊絢爛的晚霞，聲音縹緲且悠遠。

“你且去吧，江南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見過天地，見過民生，將來你才知道，要怎麼做一個好。”

杜仲坐在位置上，靜靜聽著蘇予卿的話。

眸中迷霧如遇晨曦朝，頃刻散盡。

他起，彎腰朝蘇予卿九十度鞠躬，又行了一個大禮。

他溫潤的嗓音響起，“杜仲，多謝樓主教誨。”

說罷覺得不夠，干脆一袍，想要跪下。

蘇予卿當得起他這一跪。

之于他，除了知遇之恩，還有救命之恩。

若是兩年前，沒有將他擄來江南，今時今日，他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在。

蘇予卿察覺到他的作，轉扶住杜仲手臂，阻止他下跪的姿勢。

眸中寒冰化開，添了幾分笑意，“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地，跪父母。”

“我可不想折壽，銅雀樓不講究這一套。”

兩人站直，蘇予卿出聲，語氣里卻夾雜著兩分悵然。

道：“杜仲，我所圖，不過是蕭府覆滅。”

“而你卻不一樣，你能比我走的更長，更遠。”

“很期待我們下一次的見面，告辭。”

言罷，蘇予卿轉，信步離去。

杜仲立在涼亭，看著迎著夕，一步步走遠。

橘黃的余暉在周鍍上一層金邊，亦慢慢吞噬了那抹瘦削的倩影。

【蘇予卿，慧極必傷。】

【沒有人生來就是銅墻鐵壁。】

【那顆心只要還在跳，就一定是的。】

【如你這般聰慧之人，若是某天遇見解不開的難題，誰能有那個能耐，將你帶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