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向帝國每一個有宗室藩王的角落。
“混賬!寧王這個偽君子!賣族求榮的小人!”
楚王府,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郡王氣得渾發抖,將手中的茶盞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
“他倒會沽名釣譽!把我們這些人都當他墊腳的爛泥了!約束?訓飭?他憑什麼!他寧王府的莊子、店鋪就干凈了?他那些橫行霸道的儀賓、校尉都是石頭里蹦出來的?!”
“就是!他這是踩著咱們全宗親的脊梁骨,給自己臉上金呢!”
另一位年輕的輔國將軍憤憤不平,“他上一下,說得輕巧!巧索民財?肆其暴橫?合著就他寧王是圣人,我們都是禍害?”
“那些民脂民膏,難道他寧王府就沒用?他這是要把我們都綁起來,送到朝廷的砧板上,好保全他自己!”
“他想得!”
蜀王府的一位長史也收到了風聲,對著自家憂心忡忡的王爺低聲道:
“王爺,寧王此舉,名為除弊,實為自!”
“他得了朝廷訓飭宗支的尚方寶劍,往后這江右諸藩,誰還敢忤逆他半分?”
“那些被訓飭的宗親名下的田產、商路、鹽引……最后會流向誰的口袋?”
“這是拿全天下宗室的,染紅他寧王一個人的頂子啊!自絕于宗親,他這是自取滅亡之道!”
怨毒的低語在雕梁畫棟的王府深、在奢華的別院園林中、甚至在暗的宗人府牢房里瘋狂滋長、蔓延。
無數道或憤怒、或恐懼、或充滿算計的目,越過千山萬水,死死地釘在了南昌城那座巍峨的寧王府上。
寧王的名字,從未像此刻這般,被如此多的宗室脈刻骨銘心地詛咒著。
他以為遞出的是一把掃除障礙的掃帚,卻不知,這掃帚已然點燃了足以焚毀他自己的沖天烈焰。
曉園,陸行簡的書房。
窗外的日影西斜,案頭堆著如山奏疏。
最上面一份,正是石玠等人盛贊寧王并請降敕約束宗室的奏議抄本。
陸行簡沒有看那份奏議。
他靠在寬大的黃花梨圈椅里,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白玉鎮紙。
線落在他半邊臉上,那慣常的冷線條,此刻竟奇異地松弛下來。
一若有若無的笑意,在他角極細微地漾開。
“寧王……”兩個字在他齒間無聲地滾過,帶著一種悉一切的了然和冰冷的嘲弄。
好一招以退為進,好一招丟車保帥。
這位寧王爺,看來是真被北虜寇和朝廷可能的削藩向嚇著了。
想用這“大義滅親”的戲碼,給自己披上一層“忠勤”的金箔,堵住朝廷的刀?
順便,還能借著這訓飭之權,名正言順地將那些礙眼或富庶的宗親產業,一口吞下?
算盤打得不可謂不。
陸行簡的笑意加深了些許,眼底卻更冷了。
蠢貨。
他以為這樣就能贏得朝廷信任?
他以為那些被他推出來當靶子、被他視為可吞噬的宗親們,會坐以待斃?
那些盤錯節、驕橫了一兩百年的天家脈,豈是那麼好相與的?
寧王此舉,看似高明,實則是在自己腳下埋下無數炸雷。
他將自己置于整個宗室集團的對立面,了眾矢之的。
那些被奪了利、被掃了面的王爺、將軍們,此刻恐怕正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
宗室部的傾軋仇殺,往往比外部的刀劍更為酷烈。
自取滅亡。
陸行簡無聲地吐出這四個字。
寧王啊寧王,你遞過來的這把刀,朕用得著,而且,會比你用得更好。
寧王已經不足為懼。
陸行簡把目投向了魯王府那邊的監視奏報。
魯王謀反,才糾集了數千人,就被人告發到楊一清面前。
陸行簡排出去司禮監太監、大理寺卿、錦衛指揮三個衙司前去查證。
另外命總兵郤永以所部軍及河間達舍余千五百人駐德州,副總兵桂勇以所部千人駐大名府,游擊將軍賈鑒以大同軍五百人駐徐州,仍敕河南都史陳珂、淮揚都史張縉分守要害。
京師輿論洶洶,傳言宗室有大變。
然而,雷聲大,雨點小,合兵出,魯王嚇得兩發,當即改口,把謀反罪責都推到兒子歸善王上。
歸善王是魯王的子,生強悍,喜歡玩槍弄棒。
劉七謀反時,有“響馬”千余騎從鄒縣來到兗州,在東門外安營扎寨,攻打城門。
歸善王率人守城,以飛箭退了攻城者,因此到魯王褒諭,從此他更加喜歡練武,以健勇驃悍而聞名于當時。
魯王痛哭流涕,“這個逆子,當初因為一個護衛本王的長史雷濤結仇,揚言要用繩子把長史捆起來毒打一頓,出此惡氣。長史好漢不吃眼前虧,躲了起來。”
“本王知道了此事,責備他不要無禮,他卻不服。還說說寧可造反也不能長史的鳥氣!”
“他還私藏兵仗武,不是造反是什麼?!”
大梁律,止宗室子弟私藏武。
有魯王的大義滅親,全部謀反罪狀全推到了歸善王上。
錦衛包圍歸善王府時,歸善王正在睡覺,蒙在鼓里一無所知,就被人捆綁起來。
他大聲地責問,強烈地反抗,但都沒有用。
在后來的審訊中,錦衛要他出私藏的兵,他才明白,原來是當時他率眾抗拒攻城的“響馬”時,曾借過魯府護衛的盔甲弓弩等,現在了他造反的罪證。
歸善王沒想到,把自己送上不歸路的,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然而。
事到這里并沒有結束。
魯王府的長史雷濤要設法坐實歸善王謀反的說法,又找了一個李秀的江湖士。
三個人絞盡腦,共同編造了一個歸善王謀反的故事,繪聲繪地向前來問案的員報告。
司禮監、大理寺、錦衛并不是吃素的,連番審問,很快查明真相,上報給陸行簡。
陸行簡拿著奏報,整個人陷凌之中。
為了自保,父親甚至可以把責任都推到兒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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