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之上，薛盛死死盯著下方廝殺的影，指節在弓弦上繃得發白。當看清薛召容面容時，他眼底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復雜緒。

薛召容終于面了。

他角微，手中雕弓忽的拉滿，箭簇直指那道矯健影。

箭矢破空而至的剎那，薛召容似有所，側堪堪避過。他抬首去，正對上城頭那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眼眸。

脈相連的二人隔空相，目卻比刀劍更冷三分。

趙陵的攻勢愈發狠厲，薛召容應付的有些吃力。

薛盛見此冷笑揮手，城垛后瞬間立起無數弓箭手，隨著他手掌重重落下，漫天箭雨傾瀉如瀑。

“舉盾。”

江義沅見此立即調陣型，鐵盾相擊之聲頓時連一片，箭矢釘在盾面上發出驟雨般的悶響。

廝殺聲、金鐵鳴聲、戰馬嘶鳴聲織片，兩方銳鏖戰正酣，勝負難分。

鶴川率部突圍之際，恰逢江硯深引兵接應。兩軍匯合后正疾馳皇城，不料斜刺里殺出一支金甲衛隊。這些將士招式狠辣，劍鋒所至皆帶起凌厲罡風，甫一手便讓鶴川與江硯深陷苦戰。

戰之后，江硯深忽然發現，這隊金甲軍中，不竟是他當年親手調教過的兵卒。他手中長槍忽變招式，專攻這些舊部破綻，不過半日功夫，金甲衛隊的陣型便被他撕開缺口。

解決完這批人，他們立即趕往皇城。他心知妹妹江義沅的西域鐵騎長途奔襲，此刻已是強弩之末。若不及時馳援，只怕難以抵擋皇家軍。

殘如中，這支奇兵朝著皇城方向疾馳而去，馬蹄揚起的塵煙遮天蔽日。

漫天風沙的西域，薩木正按薛召容的謀劃分兵行事。主力隨他奔赴皇城接應，余部留守北境要塞。不料行軍至半途，忽有探馬飛報，說潛伏多時的暗衛竟突襲北境，所到之皆縱火焚城。

西域風沙肆，火借風勢，轉眼間便燎原之勢，燒得邊關守軍陣腳大。

薩木當即調轉馬頭，鐵青著臉率部回援。一面急遣銳撲救火勢，一面派快馬千里加急往京城報信。

滾滾濃煙中，他握韁的手背青筋暴起。原以為萬無一失的棋局，不想薛盛竟還藏著這招釜底薪之計。

如今前線后方皆起烽煙，這盤棋，怕是要重新布局了。

天寒地凍，兵荒馬。沈支言趁著城中大，悄無聲息地繞小道混出了京城。出了城門，他們的馬車一路向東疾行。

西邊南面皆是鶴川軍殺來的方向，唯有東邊山巒疊嶂，方能尋得一線生機。

馬車顛簸，從破曉至黃昏，他們不敢有片刻停歇。待到暮四合時，終于抵達一于群山的小村落。

沈支言尋了間客棧落腳，讓店家備了上好的熱飯熱菜，來犒勞隨行的護衛與馬夫。

這一日風塵仆仆，滴水未進，此刻只覺渾筋骨似要散架，連腳趾都泛著酸疼。

待飯菜上桌，一口氣吃了兩碗飯，喝了一大碗粥。熱食腹，方才覺出幾分活氣。

幸而隨行的護衛和馬夫皆是忠厚之人，見一個弱質子，又懷著孕，不免對多加照拂。

到了客房，房門合上，緩緩走到床榻邊勉強坐下。想要彎腰去鞋，可腰沉得厲害，稍稍一俯，腹中便是一陣，疼得冷汗涔涔。

咬著，強忍痛楚，一點點蹭掉鞋子，這才發覺一雙小和腳早已腫脹不堪，被勒得泛紅發亮。

長長舒了一口氣，緩緩躺下。若是往日未曾有孕，這般奔波倒也勉強撐得住。可如今腹中懷著孩子，子骨便似被走了全部氣力，連稍稍挪都疼得鉆心。

死死攥著被角，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戰場。這一戰至關重要。勝了，便能重返故土，安穩度日；敗了，便是滿門傾覆，染長街。

到那時，莫說是，便是腹中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也難逃一死。

思及此，心口驀地一酸，淚水便不控制地滾落下來。這些日子被困深宮，在薛盛面前強作鎮定，連半分怯意都不敢，看起來是那樣的堅強。

可此時此刻，四下無人，那些抑許久的恐懼終于決堤而出。死死咬住，不敢哭出聲響，只胡用袖子去眼淚，可那眼淚卻越越多，越越多，怎麼也止不住。

只盼這難熬的時快些過去，恨不得明日睜眼便能塵埃落定。

好想薛召容。

好想好想。

現在的他是否已經攻至皇城？有沒有傷？是不是也在想？

這般想著，不知不覺淚了半幅枕巾，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又突然被馬夫急促的拍門聲驚醒。猛然睜眼，只見馬夫神慌張地撞開房門，喊道：“夫人快隨我走，追兵來了。”

追兵來了？沈支言渾一，慌忙撐起子。可剛一彈，腹中便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咬著牙想要彎腰穿鞋，卻發現連這般簡單的作都難以完。

馬夫急步上前，聲音里帶著幾分抖：“夫人快些，追兵已至客棧外，護衛們正攔著，咱們耽擱不得。”

沈支言心中慌，顧不得腹中絞痛，赤著腳便踉蹌跟上。

二人匆匆下了木梯，鉆進停在院中的馬車。車轅剛，遠便傳來雜沓的馬蹄聲。

馬夫額上青筋暴起，揚鞭狠狠在馬背上，馬車頓時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車廂里，沈支言被顛得五臟六腑都要移了位。死死攥住窗欞，指甲深深掐進木紋里。那馬蹄聲如影隨形，越來越近，越來越急，激得后背沁出一層冷汗。

馬車狂奔，猛地扎進一條幽窄山道，兩側巖壁幾乎著車轅。待拐過一道急彎后，前方忽現湍急溪流，路面頓時泥濘難行。

不得已，馬夫減了速度，可是車速剛緩，后追兵的馬蹄聲已清晰可聞。馬夫胡抹了把臉上的汗，鞭子甩得噼啪作響，只得再加快一些。

不多時，車后驟然傳來刀劍相擊之聲，想來是護衛與追兵纏斗了起來。馬夫不敢回頭，驅車涉過淺灘，轉而駛上稍寬些的道，揚鞭疾馳。

此刻月西斜，清冷的月勉強照亮前路，卻照不亮他們茫然的歸途。

馬車在崎嶇山路上顛簸輾轉，直至東方既白，才約見山坳里散落的幾茅舍。

馬夫慌不擇路，最終在一圍著竹籬的小院前勒住韁繩。他急促地叩響柴門，半晌才聽得里頭傳來窸窣腳步聲。

“吱呀”一聲，門里探出個滿頭銀的老婆婆。雙眼渾濁，巍巍地向前索著，沙啞道：“是誰啊？”

月在皺紋里流淌，照出一張寫滿歲月風霜的臉。

馬夫見是個眼盲的老婆婆，心下稍安，連忙攙著沈支言下車。

沈支言走到跟前，強忍腹痛，急聲道：“婆婆，我們途經此地，我子不便，腹中孩兒鬧得厲害，能否在您這兒稍作歇息？”

老婆婆聞言，布滿皺紋的臉上頓時出慈，索著讓開子：“可憐見的，快進來歇著。”

沈支言正要邁步，忽覺袖口一。馬夫拽著退后兩步，低聲音道：“夫人恕罪，小的也得尋條活路，不能陪您了。您且在此藏著，想必追兵很難找來。”

沈支言明白，立即褪下腕間銀鐲塞進他手中：“這鐲子你拿去，多謝你護我至此。快走吧，馬車也帶走，留著反倒招眼。”

馬夫攥著鐲子，最后了一眼，轉躍上馬車絕塵而去。

沈支言隨婆婆踏屋，木門“吱呀”合上。

屋昏暗，老婆婆索著引往里走，枯瘦的手指在墻壁上輕輕過：“丫頭，老婆子這兒沒備燈燭，你且將就些。”

“不妨事的婆婆，天就要亮了。”沈支言扶著酸痛的腰找了個凳子緩緩坐下。

屋昏昧，只約瞧得見婆婆佝僂的廓。倚著桌沿緩緩吐息，腹中孩兒似乎也被這番顛簸驚擾，不安地翻著。

老婆婆巍巍行至桌前，從陶壺里斟了盞溫茶遞來：“深夜喊冷，丫頭喝口熱茶暖暖。”

“多謝婆婆。”沈支言捧著茶盞，溫熱的水汽氤氳而上，稍稍平了心頭的驚悸。

“老婆子這兒啊，許久沒來過生人了。”老婆婆索著在對面坐下，枯聲音里著歡喜，“更別說是個雙子的小娘子了。聽著你說懷了孩子，我這心里頭啊，就跟點了盞燈似的亮堂。丫頭打哪兒來？這是要往何去？”

沈支言不敢道出自己來自京城，只隨意報了個小城的名兒，輕聲道：“婆婆，我此行是去探親的，途經此地，忽覺腹中不適，想在您這兒稍作歇息。婆婆放心，家中人應該很快就來接我了，絕不多擾。”

那婆子聞言笑瞇了眼，眼角皺紋里都漾著慈祥：“傻孩子，說這些見外話作甚？老婆子不得你長住才好。這許多年沒人陪著說說話，今日倒是托你的福，熱鬧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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