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京城的繁華街巷，朱雀橋邊的楊柳，竟都了遙不可及的舊夢。

沈支言見神惶然，連忙將人攬懷中，輕著的背脊：“莫要說這些喪氣話，總有一日我們能回去的。今日之事便是個警醒，新皇的人馬已盯上我們，這西域城中怕還藏著不暗樁，往后更要萬分小心才是。”

阮苓靠在肩頭重重地點頭，帶著鼻音道：“姐姐，我記下了，再不會這般大意了。”

沈支言待將人送回房中安頓好，回到住房，才發覺掌心全是冷汗。扶著案幾緩緩坐下，心口仍突突跳得厲害。方才若再遲一步，怕是阮苓就完了。

嘆氣坐下，忽然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伏在痰盂邊干嘔了許久，才勉強飲下半盞清茶住。

而后拿起書卷想看會書，結果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窗外暮漸沉，著天際，不由擔憂，薛召容離城已有多日，至今音訊全無，這心里七上八下的，總覺要出什麼事似的。

——

書房，炭火嗶剝作響。探子跪伏在青玉磚上，額間冷汗涔涔，眼去瞧正在批閱奏章的帝王。

薛盛聽完稟報，朱筆微微一頓，忽地輕笑一聲：“所以，即便薛召容與江義沅等人不在城中，你們也連個姑娘都帶不回來？”

他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殿中溫度驟降。

探子脊背發涼，回道：“回陛下，那沈支言實在機敏過人。屬下等人本已將人帶出西域城，結果反應十分迅速，很快就派了大批西域兵將堵住了各個路口，他們人馬眾多，又都是悍勇之輩，所以就……”

“哐當”一聲，薛盛突然擲筆：“也不知是你們當真笨，還是沈支言真的聰明。”

他著眉心，嘆氣道：“罷了，不必再抓旁人，朕只要沈支言一人。記住，朕要活的，毫發無損的。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太過聰明，才讓你們一再失手。”

探子如蒙大赦，連連叩首：“屬下這就去辦。”

——

大概又過了六七日，薛召容率軍收復戈壁兩座城池，凱旋而歸。西域百姓聞訊，無不歡欣鼓舞，紛紛涌向城門相迎。

沈支言立在城門樓前，著遠漸近的旌旗，心里激的不行。

為首的高頭大馬上，那人劍眉星目，熠熠生輝。

二人四目相對的剎那，天云影都靜了下來。雖不是艷高照的好天氣，但那一縷薄恰落在他們之間。

無需言語，只這一眼，便兩顆懸著的心都落了下來。

早知的薛召容定會安然無恙地回來。不僅安全回來，此番出征原說只取一城，誰曾想不過多日景，竟連克三座要塞。

薛召容策馬至跟前，玄甲上還帶著戈壁的風沙。他俯來，眉宇間盡是溫笑意。

仰著臉，淚珠兒瞬間斷了線似的往下落。

“哭什麼。”他用指腹輕輕拭過臉頰，“我這不是安全回來了？這一路上，我都在想著，得再快些，再快些，好早些見到我的支言。”

連連頷首，淚水卻愈發洶涌，怎麼也拭不盡。

他見哭得厲害，心中滿是疼惜：“別哭了，我曉得的，我曉得你想我，我也很是想你。來，我帶你回去。”

他出手來，將手輕輕搭在他掌心，他一把將帶上馬背，自后環住，在耳畔道：“這些日子我不在，你過得如何？”

沈支言攥他的手，輕聲回道：“很好，不過有樁事要告訴你。”

已經迫不及待想與他分了。

他見神鄭重，停下馬來道：“好，你說。”

“薛召容，我們有孩子了。”

有孩子了。

周遭喧鬧，他一時怔住，確認道：“你方才說……我們有孩子了？”

沈支輕輕頷首道：“對，我腹中已有了你的骨。”

一時間，薛召容只覺渾都在噴張，他一把將人攬懷中，聲音微：“所以，我要做父親了？”

他要做父親了。

他一時難自抑，有點手足無措，又慌忙松開手，小心翼翼地上的小腹，關心問道：“如今可會踢人了？子可還爽利？可有不適？”

沈支言見他這般模樣，不由抿輕笑：“這才將將兩月有余，還沒有靜。不過是貪睡些，胃口也不大好，最要的是，非常非常想你。”

薛召容聽聞他胃口不佳，憂心道：“怎麼還要這般苦楚？可曾請大夫瞧過？大夫可說了如何調理？”

沈支言溫聲寬：“懷孕后許多人都這般，不打的，熬過這段時日便好了。”

他心疼不已：“這如何能熬？待回去后，我定要好生照料你。”

沈支言含笑點頭，心中甜意漫溢，原來與心上人共這般喜訊，竟是這般滋味。

當夜，薛召容設下盛宴，為出生死的將士們接風洗塵，論功行賞。

西域諸部見他如此驍勇善戰，俱是心服口服，就連薩木與帶來的北境勇士，亦對他另眼相看。

經此一役，薛召容終是在西域站穩了腳跟。舅舅聞訊，也急忙帶著北境要臣趕來道賀。

這一夜，西域城中燈火通明，笙歌不絕。薛召容與眾將士把盞言歡，觥籌錯間盡是豪。

鶴川被眾人圍坐中央，繪聲繪地講述著邊城收復時的形。

“當時那匪首舉刀直取公子面門，說時遲那時快……”鶴川眉飛舞地比劃著，“公子一個側，劍鋒著那廝咽而過，濺三尺。”

他講得活靈活現，將戰況說得驚心魄，從如何突破重圍，到以勝多連克兩城，引得眾人連連好。

阮苓托腮坐在他側，眼波盈盈地著他神采飛揚的模樣，角不自覺揚起。

越看越是歡喜，鶴川上那子樸實堅韌的勁兒，大智若愚的氣度，還有那手好廚藝和暖心脾，無一不讓覺得，自己選對了人。

江義沅提著酒壺走到薩木跟前，親手為他斟滿一盞酒。燈火映照下，眉眼含笑：“聽聞你在戰場上驍勇非常，助薛召容連克三城，當真是好本事。這一杯，我敬你。”

薩木接過酒盞，抬眸時撞進江義沅灼灼的目里。周遭喧囂霎時遠去，唯見眼前人一襲紅颯颯，比平素更添幾分溫。

那昳麗容在燈火下愈發奪目，教他一時看得癡了。

江義沅見他怔忡，輕拍他肩頭笑道：“發什麼呆？還不快飲了這杯？”

薩木這才回神，仰首將酒一飲而盡，間滾燙，不知是酒烈，還是心頭那簇火苗作祟。

江義沅見他飲得急，險些嗆著，不由莞爾：“慢些喝，不急。”

這一笑如沐春風，讓薩木又是一陣恍惚，只聽又笑道：“今夜星璀璨，待會可愿否與我一同觀星？”

觀星？邀請他一起看星星？薩木聞言喜不自勝，忙不迭地點頭應下，又斟滿一碗酒仰頭飲盡。

江義沅見他如此激，眼中笑意更深了。

而不遠，阮玉獨坐席間，目沉沉地著這一幕。他

素知這位姐姐子清冷，唯有遇上極歡喜之事，才會換上這般艷麗的裳。

今日這般盛裝，想必是因為薩木隨薛召容連收幾城開心極了吧。

躍的火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宴席上歡聲笑語不斷，襯得他愈發孤寂。

他怔怔著那個他守了多年的影，心中酸難言。曾經他們也有過月下對酌、促膝長談的時，可如今，對面之人再也不是他了。

他與義沅姐姐，終究是走散了。

他呆坐了許久，始終無法說服自己放棄。

宴散人靜后，薛召容牽著沈支言的手慢慢走著。西域的夜格外人，穹廬之上星河璀璨，似在為他們的凱旋而慶賀。

兩人十指相扣，在溶溶月下徐行，覺得是那樣的好。

走著走著，沈支言忽而輕笑出聲。薛召容側首問：“什麼事這麼開心？”

沈支言仰著滿天星斗，溫聲回道：“你說這世間當真奇妙。你我前世姻緣未了，今生重來竟還能相遇。兜兜轉轉，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輕小腹：“如今我們骨相融，三個原本陌路的命，就這樣系在了一起。”

“前世，曾遇一老者言道，天上有雙星相伴，若久聚不散，必生災殃。那時我自是不信，整夜在院中仰觀星象，直至東方既白，那兩星仍相依相偎，未幾，我們便上了斷頭臺。”

“重生以來，我原以為能改命數。可前些時日，又見那雙星相偎，我怕我們終究逃不過。”

停下，一把摟住他，蹭了蹭他的口，抬眸著他，繼續道：“后來我才明白，只要我們同心協力，便是天定的劫數也能破得。既然連上天都分不開我們，這世間還有什麼能將我們拆散？往后的日子還長，夜里再寒，有你和孩子在邊，便都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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