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說著：“到了及笄之后，我便常想著，若能嫁個知冷知熱的郎君，布蔬食過一生也是好的。有時著遠山薄霧，還會癡想不如歸田園，春來采桑，秋至搗，是何等愜意幸福。”

“后來......后來不知怎的，那些念想都模糊了。有一段時日，我活得像個提線傀儡，為著些蒜皮的小事鉆牛角尖，旁人說什麼都聽不進。”

他們婚后的那段時間。

“幸而上天垂憐，給了我重活一次的機會。如今才明白，人生在世，原不該為一時執念困住自己。那些未竟的夢想，那些該珍惜的人，都要好生對待。”

尾音消散在相的額間，屋頂一枝花兒探來，飄著醉人的花香。

捧起他的臉，眸中似有春水瀲滟：“所以如今啊，我總懷著顆向的心。盼著你也能這般，無論世如何坎坷，無論將來位極人臣還是歸山林，都要做個心里揣著暖意的人。”

想起從前那個傷痕累累的薛召容，心頭一酸：“從前的你......總是不懂得疼惜自己。為著一星半點的溫，就能豁出命去爭。不怕刀劍加，只怕自己被落在黑暗里。可這樣的你，原該比朝更耀眼。如今既得了新生，更要學會如何珍重自己的生命。這世間萬千明，是有你一份的。”

夜風掠過青瓦，兩人并肩躺在屋脊上，袂疊沾滿星。這是頭一回，他們這般心平氣和地將最的衷腸，毫無保留地袒給對方。

他聽著耳畔輕的話語，心尖微微發。是啊，這紅塵中人，誰不曾心懷熱？只是有人窮盡一生，終究求而不得，反倒將日子過得支離破碎。

所幸在他最狼狽時，上蒼將沈支言送到了他邊。更難得的是，即便在他記憶全失時，也未曾松開過他的手。

“那你呢？”側過，發垂落在他肩頭，問他：“時可有什麼夢想？”

他著銀河沉默良久，方回道：“母親尚在時，我想為父親那樣的英雄。能挽三石弓，率千軍萬馬，護一方百姓太平。”

“那時母親總在燈下，與我講父親沙場征戰的往事。雖不知父親待我有幾分真心，但在那個孩心里......他確實

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后來，我被那不過氣的日子彎了脊梁，卻還記得娘親臨終時攥著我的手說的話。此后，我便日日寅時起練劍，三更還在燈下苦讀，總覺得按著娘親代的做，就能掙出一條活路來。”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屋瓦上的裂痕：“唯獨有一樁事，我卻做不來。娘親讓我多與父親親近，說些和話。可我那時候寧可被家法打得皮開綻，也說不出一句話。活得像個繃的弓弦，稍一就要斷了，卻不知究竟在恨什麼。”

“后來年歲漸長，什麼腌臜事都經見過了。殺人放火，謀算計......太多太多。那時候我就只有一個念頭，拼了命也要掙出親王府這個牢籠。可這枷鎖......竟是掙了這麼多年都沒掙開。”

“不過......”他轉頭看，眼底似有星火復燃，“如今想來，兜兜轉轉，所求的竟與兒時無異。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執銳披堅，護一方山河無恙。”

既然老天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那些未竟的抱負，那些該護的人，他總要一樣樣掙到手。

“老天爺當真偏心......”輕笑，指尖描摹著他的眉骨，“給了你這般好的皮相不說，連魂魄都淬得這般耀眼。”

在夸他。

“說話時字字誠懇，著人時眼含星河，連手指都生得這樣漂亮。”抓起他的手十指相扣，舉到月下，“你瞧，這握劍的手生得比我的都好看。還有你的，又又甜，每次都我心口撲騰得厲害，像是揣了只不聽話的雀兒。”

說罷，他傾在上親了一口：“可是這樣？”

驀地笑意漾開，比三春桃李還要灼灼人，連連點頭道：“是這樣，我很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

往后的日子里薛召容很忙，每日早出晚歸，腳不沾地，有時候還未坐在桌前吃口飯，就又被鶴川了去。

不過，即便回來的再晚，他也會給沈支言捎一件禮。或是味的甜品，或是好看的首飾，或是新出的口脂，或是一方帕子……

他恨不得把外邊所有的東西都買來送給。

甚至有一次，還送了一件繡著海棠花的肚兜。

可想而知，當時他把那肚兜遞給時，臉紅了什麼樣子。

沈支言知道他在忙什麼，從不多問，也不給他力，即便他依舊與分房而睡，也沒有抱怨。

會時常回沈府向父兄打探朝中近況，也會安排人盯著何府里的一舉一，還差人去和都找來了許瑩。

——

江義沅此番西域極為，連沈支言與阮苓都未告知。

那日在府中，跪在青玉磚上整整三個時辰，才求得父母首肯。

兄長江硯深親自護送，直至邊關界碑仍不肯離去。他在獵獵西風中抱住這個自捧在手心的妹妹，鎧甲硌得人生疼，卻誰都不愿先松開手。

江硯深見過太多馬革裹尸的慘烈，比誰都明白妹妹選的是一條怎樣的路，黃沙埋骨，或許連魂魄都難歸故里。

臨別時，他將伴隨自己征戰十余年的佩刀鄭重系在妹妹腰間。那刀柄上纏著的舊帛條還沾著京城的風霜，刀鞘上的槽里凝著洗不凈的暗紅。

“活著回來。”最后四個字，被西域的風吹散在漫天沙塵里。

江義沅勒馬回，沖著兄長粲然一笑：“大哥且寬心，妹妹此去定會全須全尾地回來。他日歸京時，必如哥哥這般建功立業，教史冊上也留我江氏郎的姓名。”

江硯深鐵甲下的結劇烈滾。這個在尸山海里都不曾變的將軍，此刻竟被風沙迷了眼睛。

他著妹妹單騎遠去的背影，在界碑前佇立良久，直到那抹紅裳徹底消失在滾滾黃沙中。

昏暗的房間里，薛召容的舅舅云堯，著信箋再三打量著面前子，束腰衫襯得姿如青松般拔，那雙眸里淬著的銳意，竟比西域的彎刀還要亮上三分。

“薛公子竟派個娃娃來......”老將士的茶盞在半空懸了許久，滿屋男士領面面相覷。

江義沅眸如刃，緩緩掃過屋眾人。這些須眉男兒眼底的輕蔑，看得分明，要一個子來執掌西域兵權，統領各部首領，在他們眼中怕是天大的笑話。

挑一笑，反手將匕首釘案幾，檀木桌案頓時裂開蛛網般的細紋。

“諸位的心思，我清楚。”指尖輕過匕首上纏繞的猩紅穗子，冷聲道，“但從今日起，西域三十六部、邊關十二城皆由我江義沅執掌。”

角落里忽傳來一聲嗤笑，那名北境將領尚未合攏的角還噙著譏誚。

破空聲驟起，眾人只覺眼前寒芒閃過，那柄匕首已著北境人頸側，釘他后梁柱上。

“不服的，現在站出來。”江義沅厲喝一聲，“否則就給我滾出去。”

這一聲，震得滿堂雀無聲。

片刻后，云堯掌大笑，眼底卻閃過激賞：“江姑娘莫惱。非是大伙兒輕視于你，只是這西域風沙能蝕骨，刀劍無眼，便是我們這些糙漢子都時常吃不消，更別說姑娘家了。”

江義沅收起匕首，沖云堯鄭重行了個一禮：“舅舅多慮了，子之未必就是肋。我要的是西域盡歸麾下，要的是那些桀驁不馴的部族人士歸順。今日既踏進這扇門，便沒打算全須全尾地回去。諸位與其擔心我吃不吃得消，不如想想怎麼把那些叛軍的腦袋，掛上西域的城樓。”

云堯笑道：“好！我就欣賞這般巾幗氣概。”

他說著，推出側一名青年，介紹道：“這是薩木，今年二十二歲，六歲便能在北境雪原徒手搏狼。十八般兵樣樣通，尤擅袖里青鋒與柳葉鏢。”

那名薩木的北境男子形如孤松立，玄勁裝勾勒出寬肩窄腰。他著江義沅，非但未行禮，反倒用鷹隼般的目將從頭到腳刮了一遍。

江義沅不避不讓地迎上他的視線，輕笑道：“薩木公子這般打量，可是覺得我不配讓你跟隨？”

薩木濃眉一挑，嗓音深沉：“兒家就該回閨閣繡花，不該出現在這里，不說刀劍影的，這吃住也不方便啊！”

江義沅冷眼瞥他，抬手一揮，三枚銅錢已著他頸側掠過，“錚”地釘后梁柱上。

薩木只覺脖頸一疼，手一，竟然流了。

江義沅冷笑問他：“現在，公子可還覺得我該回閨閣繡花？可還對我不滿？”

薩木薄勾起一抹譏誚：“不滿？并沒有，只是覺得你這小娃娃有趣罷了。”

他話音一落，屋頓時響起一片哄笑。

江義沅眸一沉，驀地出腰間鞭，只聽“啪”地一聲響，已在薩木膛出一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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