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笑：“我實在不明白，他究竟做錯了什麼，能讓您厭棄至此。上回他從西域回來，頭部重傷險些喪命，可曾見王爺過問半句？還有那位整日把兄弟深掛在邊的兄長，可曾去瞧過一眼？”

說著說著，含在眼眶里的淚水落了下來：“沒有利用價值時便棄如敝履，需要時又召之即來，你們究竟把他當什麼？”

這些日子積的緒在此刻決堤，讓驟然明白，原來薛召容早已在心底扎。起初或許是憐他境艱難，敬他錚錚傲骨，覺得與這般人共度余生也不算委屈。可如今才驚覺，哪是什麼權衡利弊？分明是深種而不自知。

抬手抹去淚水，只覺心如刀絞，這些日子幾乎魔怔了一般，尋遍各都尋不到人。或許，他真的回不來了。可即便如此，也要為他爭個公道。

這份蝕骨之痛近日日夜折磨著，多個清晨，著院門出神，恍惚間總覺得下一刻就會看見他風塵仆仆的影。

他就像風雨中飄搖的野草，被命運反復摧折卻仍倔強地直脊梁。

前些日子那個噩夢始終縈繞在的心頭，夢里冠霞帔站在喜堂上，紅燭燃盡都等不來的新郎。

這二十多個日夜，心里總揪著的不安。今日聽薛親王說要再將婚期推遲兩月，更是慌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險境，要讓他再涉險六十個日夜？不敢細想，這兩個月里他會不會傷，會不會......再也回不來了？

淚珠順著的臉頰滾落，聲音哽咽得幾乎破碎：“或許在王爺眼里，這些都是理所應當。可你們永遠不會明白，一個人在絕境里有多得到半分溫。您可以不他，可至......至該給他應有的尊重。”

“這些年他可曾違逆過您半句？您代的差事，哪件他不是拼了命去完？即便最后功勞都歸了旁人，他可曾鬧過？”

“他這樣咬牙撐著，不過是想求個家罷了。在他心里，這世上最親的......不過是你們兩位脈至親啊。”

最后幾個字輕得像嘆息，卻重重砸在寂靜的廳堂里。薛親王面微變，扶著桌角的手不自覺收，那雙向來威嚴的眼睛里，第一次閃過一難以捉的緒。

沈支言淚眼朦朧，聲音卻愈發清晰：“他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家的溫暖，一份最尋常的疼。在他單純的心思里，從未想過這世道竟能涼薄至此。”

苦笑：“說來慚愧，從前我也曾漠視過他的真心。如今才懂得，將別人的赤誠捧到眼前卻視而不見，該是多傷人的利刃。”

“我雖未為人父母，卻也明白何為承歡膝下。我父母待我與兄長，從來都是同等珍視。我原以為天下父母皆是如此，直到遇見薛召容，才知道世上竟有這般偏心的父親。更沒想到還有這等厚無恥的兄長，坐其卻毫無愧。”

“今日既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臣不怕王爺治罪，更不怕得罪誰。我現在只求他能平安歸來。”

“那日，他抱著大哥的孩子，問我往后想要幾個孩子。我說都好，他說會尊重我的意思，因為他知道我們一定會做最公平的父母。”

這聲“公平”像把刀子，狠狠扎在薛親王心口。

“王爺可知，您這般待他，讓他連為人子的尊嚴都沒有了。希在他還喚王爺一聲父親的時候，能給他留些面。”

“后日的婚禮，便是他回不來，便是只剩牌位，我也要嫁他。”

話音落下，房間里寂靜無聲。

或許，與薛召容就像天上的參商二星，若強要相守，反倒要遭天譴，盡世間苦楚。既然命數難改，倒不如拼死一搏。若真有來世，但求閻王爺開恩，莫要再薛召容投生在親王府了。

說完這些，渾氣力仿佛被干，頹然垂首。袖早已被淚水浸，單薄的肩頭仍在不住地抖。

這世上無人知曉，薛召容這一生，原是這樣苦。好在如今，終究還有沈支言，懂他的痛，憐他的苦，愿與他攜手共度余生。

屋靜了許久，終是母親先了步子，執了帕子輕輕替拭淚。母親雖不知與薛召容之間究竟經歷了什麼，卻也瞧得出，一顆心早已系在了薛召容上。

母親也落了淚，既為這不公的命數，亦為二人這份癡心。而他們做父母的何嘗不希他們有一個溫暖的家。

薛親王一直默默無語，此刻無論說什麼，都顯得薄寡義。

人終究存著幾分良知，末了，薛親王終是沉沉嘆了一聲：“好，后日的婚禮照常。我會盡快讓他回來與你婚，若當真……趕不及，我也只能與你說一聲抱歉。至于你提的那些條件，我會仔細考量。”

“婚期在即，便依你所言，待大禮過后，暫住你所說之地。不過，若我召令，你們須即刻回府。早先我便與他說過，他生是親王府的人，死是親王府的鬼。此番破例允他出府，已是看在你的面上。”

“父親。”薛廷衍急急喚了聲，“旁的都可依他，唯獨錢莊不可，那幾產業孩兒苦心經營多年，豈能輕易相讓？”

薛親王沉聲道：“府中錢莊本有四座，給他兩座又何妨？況且，這些原就是你們母親留下的產業，想來也愿意分。”

薛廷衍低笑一聲：“如今父親當真要認他這個兒子了。”

他話一出口，自知失言。抬眸，只見父親已經冷眼掃了過來：“出去。”

他連忙低頭應了聲“是”，匆匆出了房間。

沈支言瞧著這對父子古怪的作態，不皺起了眉頭，心底忽地浮起一個荒唐念頭，莫非，薛召容當真不是薛親王的親生骨？

若是親生子，怎會這般苛待？況且他膝下二子，樣貌皆天差地別，世間哪有父母會將親生兒子當作牲畜般驅使？

這念頭一起，沈支言再抬眼向薛親王時，竟在他眼底捕捉到一慌。然而不過須臾，又恢復平靜，低笑一聲：“太傅，實在抱歉，讓您勞心了。此事既已定，你們且先回去，后日的婚禮，本王自會辦得風風。”

話雖如此，沈貴臨與沈夫人卻仍是憂心忡忡。若大婚之日薛召容未能歸來，又或是......永遠回不來了呢？那他們的兒豈不是要從婚頭一日便開始守寡？

沈貴臨沉默良久，終是長嘆一聲：“此事容我們思量一日。我們只盼著婚那日，能見到個活生生的人來迎娶小，而非一頂空轎......或是一方牌位。”

薛親王見他神依舊郁郁，又寬了幾句，沈家眾人這才離開。

他們回到府中，滿室寂然，心中卻都著塊石頭。三哥終是忍不住，眼眶發紅地問沈支言：“妹妹，你對他究竟存著幾分意？竟甘心這般倉促下嫁。若后日他當真回不來......這婚要如何？今

日你但凡提出退婚，王爺未必不會應允，你怎就這般糊涂？”

糊涂嗎？沈支言原本強忍的淚珠又簌簌落下，哽咽道：“三哥，你不懂......你不懂他這些年過得有多苦，不懂他骨子里有多堅韌。你更不知，妹妹如今......是真心他。妹妹只恨明白得太遲。我愿意嫁給他，不管他能否來迎親，哪怕守一輩子活寡，我也愿意。”

是啊，哪怕守一輩子寡也無妨，從前是待他太過涼薄，欠他的實在太多。今生若非他這般執著地追求，怕是永遠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三哥聞言默然。一個人本該是歡喜的事，怎的到了妹妹這兒，反倒了剜心蝕骨的痛？

翌日，整個沈府都籠在云里，再不見往日笑。明日便是婚期，唯有那些送賀禮的賓客還在說著吉祥話。父母兄長強撐著笑臉應酬，眼底卻盡是憂。

沈支言獨自坐在回廊下，從晨曦微等到暮四合。不敢，不敢眨眼，生怕錯過那歸來的人。

父親幾乎發了瘋，遣出府中所有家丁四搜尋，連西域商路都派人去探，卻始終尋不到薛召容的蹤跡。

暮漸沉時，首飾鋪子的掌柜突然登門。掌柜從懷中取出個錦盒，笑道：“姑娘，原不知明日就是您大喜的日子。那日見您二位，還當是多年夫妻呢。”

他小心翼翼打開錦盒，里頭躺著薛召容那日為挑選的玉鐲。

沈支言看到玉鐲，眼眶倏地紅了。

掌柜笑道：“這鐲子昨日就完工了，老朽等了一整天，想著您二位會來取，可是一直沒人來。后來我才聽說明日就是你們的吉期，怕誤了大事，特地給您送來了。”

掌柜慨道：“您家郎君當真難得，不僅生得英俊，待您更是沒話說。您看，這兒刻的這句話，老朽瞧著都覺心頭一熱。”

沈支言已是淚眼朦朧，就著燈去，直接上面刻著一行小字：支言，你是我的全部。

不是“唯一”，不是“我你”，而是“全部”。

全部。

看到這兩個字，淚水再止不住地落，顆顆砸在那晶瑩的鐲面上，碎一片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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