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支言如何不知這小兒的心思？抓起冰涼的手聲道：“妹妹莫急。我父親與兄長已派人去尋了，想來很快便有消息。待會我就去趟親王府，問問薛親王，大婚在即，再有要事，總該讓我見他一面。”

阮苓伏在案幾上，指尖無意識地描著茶盞紋路，悶聲道：“也只能如此了。姐姐，我原以為遇上鶴川是樁幸事。可這般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當真害怕。若往后都要這般提心吊膽地等著，我可不愿意。”

依阮苓的格，寧愿錯過這段姻緣也不會過憋屈生活。

沈支言在心中輕嘆，前世，那些獨守空閨的漫漫長夜，每每見到薛召容歸來時襟染的場景，至今想起仍覺心悸。攥了手中羅帕，輕聲道：“我明白的。”

這世道便是如此，想要掙出一條生路，不得要拿命去搏。薛召容此番突然消失，定又是接了兇險任務。只是他總這般獨自扛著，連句代都沒有，既擔心又生氣。

送走阮苓，娘親將到房間里，蹙著眉頭問：“言兒，怎麼了？眼睛怎麼紅這樣？”

娘親心疼地拉坐下：“你老實告訴娘，這些日子薛召容為何總不見人影？就連納征之禮都是管家代勞的。”

沈支言垂眸盯著裾上的流蘇，間發。母親掌心的溫度過袖傳來，卻暖不了冰涼的手指。

默了會，輕聲道：“娘親不必太過憂心，他定是有要事在。您放心，婚宴必會如期舉行。”

話雖如此，心中卻無甚把握。

娘親不住嘆氣，囑咐了很多關于婚后生活的話。

及至暮四合，想著薛親王該是下朝

時分，便去了親王府。

重生以來頭一回來到這王府門前，朱漆大門閉，鎏金首銜環在夕下泛著冷。仰著那巍峨的門楣，心緒翻涌難平。

門房待自報家門后匆匆進去通傳，不多時折返回來，說王爺不在府中。

沈支言心中沉悶，王爺在否，門房豈會不知？方才分明是進去問過，顯見是薛親王有意回避。這般遮掩，必是知曉薛召容下落。

“可知王爺何時回府？”問道。

門房正要作答，忽見薛廷衍自院踱出。錦玉帶的公子見了，角勾起一抹笑：“沈姑娘，當真是巧，竟在此相逢。”

沈支言冷冷瞥他一眼，轉走。薛天衍卻快步攔在前頭，似笑非笑道：“聽聞姑娘要與舍弟婚，當真是可喜可賀。只是沒想到沈姑娘這般果決，眼見我被押走，轉頭就另許他人，連等都不肯等一等。”

沈支言聞言冷笑。

等？等他？

不愿與他糾纏，卻聽薛廷衍又道：“東院那婚房原是父親為我布置的，一應陳設皆按我的喜好置辦。如今歸了薛召容，往后你們住在里頭，可見我的影子。二弟奪我婚約，未婚妻轉嫁胞弟，倒也算是一段……奇緣佳話？”

薛廷衍故意的。

沈支言角勾起一抹譏誚：“薛大公子此言何意？當初若非你暗中作梗，我何至于與你定下婚約？從頭至尾，我心心念念要嫁的，唯有薛召容一人。與你那段荒唐婚約，不過是被無奈罷了。”

抬眸直視薛廷衍：“后來能改了婚書，那是老天開眼。而你被皇家問罪，難道不是咎由自取？”

薛廷衍沒料到言辭這般鋒利，臉驟然沉，隨即又扯出一抹冷笑：“沈姑娘，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我拜太師，位列三公，你見了我，也該跪地行禮，尊稱一聲‘太師大人’。”

沈支言見他這副臉，心中愈發厭惡。從前他好歹還裝得溫潤如玉，如今一朝得勢，竟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活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冷眼掃他，再不多言，轉上了馬車揚長而去。薛廷衍見如此倨傲，不冷哼一聲。

及至婚期前兩日，沈貴臨終是坐不住了，攜著兒直奔清王府。這一回，沈家舉家出，就連剛從外頭趕回來的沈支禹也一道跟了去。

妹妹的終大事，如今新郎杳無音信，教人如何不急？更蹊蹺的是，親王府那頭竟連個說法都沒有。

薛親王本不相見，可見沈家這般陣仗，只得將人請進了前廳。侍們奉上香茗后悄然退下，偌大的廳堂里只余薛親王一人面對著沈家眾人。

青瓷茶盞中熱氣裊裊，卻化不開滿室凝滯。沈夫人攥著帕子，沈貴臨面沉郁，就連向來沉穩的沈家兄長也蹙了眉頭。

薛親王端坐主位，指尖在扶手上輕輕叩著，一聲聲像是敲在人心上。

沈貴臨眉頭鎖，面沉沉地向他，道：“王爺，后日便是大婚之期，可到如今，我們連新郎的面都未曾見著。您說他去了翰林院，可我們遣人去問過，翰林院上下竟無一人知曉他的去向。縱有天大的要事，也該讓咱們這些當事人知曉他的去向才是。如今婚期在即，卻連人影都不見，還要如何婚？”

薛親王沒說話，他原想著，西域戰報傳來，說薛召容驍勇善戰，不日便能平定叛，屆時趕回京城完婚正好。誰知西域戰事膠著，至今未決。此刻面對沈家眾人的質問，他竟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茶盞中的龍井早已涼，映著薛親王晦暗不明的神。他沉片刻，難得放緩了語氣道：“太傅且寬心，召容確有要務在，不便相見。但本王擔保，這婚期定能如期舉行。府中一應事宜皆已安排妥當，連婚房都收拾齊整了，斷不會誤了吉時。”

沈夫人這幾日本就心神不寧，聞言更是按捺不住：“王爺讓我們等，可要等到何時？召容那孩子素來行事出人意表，可如今婚期在即，卻連個蹤影都不見。若這婚事當真辦不，不如早些言明。”

“我們沈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卻也容不得兒這般被人輕賤。當初是因著什麼才定下這婚約，王爺心里最是清楚。如今你們父子這般推諉，將我們兒的終大事當作兒戲，可曾想過我們為人父母的心？”

廳燭火搖曳，映得眾人臉明滅不定。

沈夫人繼續道：“我們沈家就這麼一個兒，自小捧在手心里養大的。不圖嫁高門顯貴，只盼能平安喜樂地過這一生。”

“生在這樣的人家，沒得選，為了兩家的前程，不得不應下這門親事。可王爺，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薛親王被這番話說得面微變，煞不已。他何嘗不知此事是他們理虧？可如今人都堵到府上了，總要給個代才是。

他靜默片刻，終是輕嘆一聲：“不如將婚期延后數日可好？屆時定當風風地將沈姑娘迎娶過門。”

沈貴臨角泛起一苦笑：“王爺，你我相識十余載，當知我的脾。素日里能忍則忍，可今日這事，過分了。”

“后日便是良辰吉日，街坊四鄰、親朋故舊皆已知曉。如今您輕飄飄一句延期，教我們沈家的臉面往哪兒擱？更何況這婚事豈是兒戲？當初我們費盡周折才讓兩個孩子定了親，為的不就是讓他們往后能安安穩穩過日子？”

“可如今您說改就改，說推就推，我只問您一句，薛召容他此刻究竟在何？所為何事？”

沈貴臨所言不差。這些年，薛沈兩家榮辱與共，沈貴臨溫厚，與王爺更是莫逆之。若非如此，兩家也不會結下這般深厚誼。今日沈貴臨震怒，實屬理之中。

薛親王長嘆一聲，眉宇間盡是疲憊：“此事眼下實在不便相告，還沈大人莫要聲張。本王保證，這門婚事必不會作廢，兩個孩子終會完婚。”

他想了想：“不如……暫且推遲兩月可好？你我相多年，還沈大人看在往日分上，給本王幾分薄面，也給他一個機會。”

沈夫人聞言，終是忍不住了：“王爺膝下無，自然會不到為人父母的心焦。若薛家當真不愿結這門親事，不如就此作罷，兩家說開便是。倘若薛世子行事如此詭，連去向都不肯明言，我兒嫁過去，又豈能安穩度日？”

“王爺說的輕巧，推遲兩月？可這兩月里，我們連薛世子的面都未必見得著。您倒是說說，他究竟去做什麼了？非要再等兩個月不可？即便我們愿意等，可等來的會是什麼？還能否等來一個完好無損的薛召容？”

“咱們都是場沉浮多年的人，今日索把話挑明了說。誰不知道薛召容這些年都在為親王府做什麼？那孩子子深沉，寡言語，自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大事小事您都差遣他，偏他又沒娘親疼著。”

“如今好容易熬到能家的年紀，遇上個知心人，眼瞧著就要有自己的小家了，可人卻不知所蹤了。”

越說越激：“誰家舍得把閨許給這樣行蹤不定的郎君？往后的日子還長著，我們沈家絕不會讓兒這份委屈，眼下尚未禮，退婚還來得及。”

退婚？

薛親王聞言沉默良久，見沈家眾人態度堅決，正不知如何轉圜。忽聽得門外侍從通傳，說是薛廷衍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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