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川心中卻酸難言，大公子表面待公子親厚，可若真有心維護，又怎會每次都眼睜睜看著王爺苛責公子，連一句話都不替他說？那些所謂的關懷，不過是拿了公子的功勞，再施舍幾分愧疚的補償罷了。

鶴川攥韁繩，頭發哽。這世道何其不公，有人生來含著金鑰匙，有人卻總在刀尖上行走。

薛廷衍為親王府嫡長子，自便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王爺將他視若珍寶，朝堂上下無不贊他驚才絕艷。這般金尊玉貴的人，心中所求自然是那至高之位。什麼骨親，于他而言不過都是登天的階梯罷了。

可偏偏他家公子就像個癡人，明知是虛假意，卻還貪那點微末溫。想起每次公子傷歸來，大公子不過隨口問句“可還安好”，就能讓公子眼底亮起星火。

這世上真心待公子的人不多，哪怕明知是裹著糖的砒霜，公子也甘之如飴。

他家公子啊，分明是這京城最通的人，偏生在親這事上，固執得像個孩子。

這大約就是公子骨子里最的地方，他求的從來不多，哪怕只是家人一句隨口的關懷，一個溫存的眼神，都能讓他珍之重之。偏生老天將他投在這般門庭，父兄的溫于他而言，就像指間沙，越是握，流失得越快。

公子也不是沒有抗爭過，那年寒冬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換來的不過是一頓家法。也不是沒有逃離過，可終究掙不這脈枷鎖。如今明知是赴險，卻還要拼死去救那個從未真正護過他的兄長。

——

那些西域人果然在半路設了埋伏，薛召容被一路追殺至村莊，最終被一條死胡同。十余名西域殺手將他團團圍住，刀如雪，招招致命。

他早已渾浴，疼痛早已麻木，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是燃著一簇不滅的火。

劍鋒劃過，他生生擋下一記記殺招，最終一把扼住那領頭西域人的咽，將人狠狠摜在地上。手中長劍正要刺下，“嗖”的一聲一枚暗突然飛來，將他手中兵刃擊落。

他眸一沉，指間力道更狠，幾乎要碎那人的骨。另一手倏地甩出三枚柳葉鏢，寒閃過間，最近的三名殺手應聲倒地。

他染的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像頭困，又像柄出鞘的利刃。

周圍的西域人見狀，個個面煞白，不約而同后退一步。眼見領頭的漢子已氣絕亡，余下眾人攥彎刀，卻不敢貿然上前。他們死死盯著那浴而立的影，刀鋒上的珠猶自滴落。

薛召容冷眼掃過眾人，撿起長劍，挽了個劍花，殷紅漬在沙地上劃出半弧。生死之際的搏殺反倒激起他骨子里的悍勇。

這般場面他見得多了，心中竟無半分懼意，唯有愈燃愈烈的戰意灼燒著五臟六腑。

西域武士們換著眼，雖被這煞神震得心頭打，終究發狠一擁而上。

誰知薛召容越戰越勇，青鋒過如砍瓜切菜，轉眼便放倒大半敵手。殘存的幾個西域人肝膽俱裂，調轉馬頭就要逃命。卻見薛召容如鬼魅般追來，寒閃過間，幾顆頭顱接連飛起，在黃沙地上滾出丈余遠。

待一切塵埃落定，薛召容已是滿污，筋疲力竭。他拄著長劍，劍尖深深抵黃土，借著力道緩緩撐起子。抬手抹去臉上黏膩的漬，目落在腕間那檀木手串上，還好，珠串完好，只是浸了鮮。

他小心翼翼褪下珠串，拖著疲憊的子尋到一溪澗。冰涼的流水沖刷著染的木珠，漸漸褪去，出原本溫潤的紋理。

他重新將珠串戴回腕上，又下跡斑斑的外袍，掬水洗凈面上、手上的污。待收拾妥當，才翻上

馬，朝著鏡中疾馳而去。

抵達時已是次日晌午。他直奔大哥先前落腳之，可院門閉，四下空寂，連鶴川的影子也不曾見到。

他強撐著尋了間醫館，草草理了傷口，換上一干凈袍，便在城中四打探。街巷走遍，卻始終尋不到半點蹤跡。

直到一個賣包子的老嫗告訴他：“晌午那會兒，有一群黑蒙面人打這兒經過，往西域邊城去了。”

薛召容心頭一沉，顧不得渾傷痛，再度策馬追去。此時的他已經力竭，面慘白如紙，傷口撕扯著每一寸筋骨，連握韁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尋至一荒僻院落時，忽聞刀劍相擊之聲。薛召容疾步上前，只見鶴川正領著三五人與數十黑西域人纏斗，而廊柱之下，自家大哥竟被五花大綁地捆著。

果然還是著了道。幸而鶴川及時趕來，只是這些西域人手詭譎，人數又多，鶴川等人已漸頹勢。

薛召容眸一厲，縱掠至大哥旁，正斬斷繩索，那群西域人見又添援手，當即分出數人揮刀劈來。

他側擋在大哥跟前，余掃過，見大哥雖被縛卻毫發無損，顯是要活捉。他心下稍安，手中長刀已迎上敵刃。金鐵鳴間，他反手斬斷繩索，一把將人護在后。

薛廷衍看到自家弟弟來了，眼中又驚又喜，跟著他的步伐躲避刀。

薛召容背脊得筆直，哪怕肩背接連中刀，愣是半步不退，握刀的手穩如磐石，將兄長牢牢護在后。

鶴川見自家公子趕來，又見他為護著薛廷衍，上還添了數道猙獰傷口，心中又急又怒，暗罵道：這薛廷衍當真是個不中用的，連武功都不會，把公子拖累傷這樣，若換作是他，決然不救。

他罵罵咧咧地沖到薛召容側，刀鋒橫掃退兩名黑人，急聲道：“公子且帶著人先走，屬下斷后。”

薛召容反手格開斜刺里劈來的一刀，回道：“走什麼，這般陣仗豈是你一人能應付的了？要走一起走。”

鶴川聽得眼眶發熱，他家公子向來如此，待他如親兄弟，每逢險境總是沖在前頭。此刻他又是心疼又是氣惱，暗自咬牙：“當真是活菩薩轉世，既要護著那個累贅，還要顧著我。”

他余瞥見后頭的薛廷衍，又罵了句：“狗東西。”

此時薛廷衍只顧著躲閃，全然未覺。

刀劍影間，二人上又添新傷。待到終于殺出重圍時，已是染袍。三人不敢耽擱，策馬揚鞭，踏著漫天黃沙疾馳出了西域地界。

出了西域地界，眾人才算稍稍安下心來。鶴川早先安排在邊境接應的人手已備好車馬醫師，見他們渾是地趕來，連忙迎上前替他們包扎傷口。

暮沉沉，眾人在林間落腳。篝火噼啪作響，映得眾人面龐發紅。

鶴川取出干糧分與眾人，又利落地獵了只野兔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響，香氣頓時四散開來。

薛廷衍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目落在薛召容上，醫師正為他清理傷口，薛廷衍瞧著，竟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鶴川看在眼里，心中又暗罵了幾句，結果自家公子渾不在意。

兔烤得金黃脆，鶴川麻利地撕下四條的兔，全數堆在薛召容面前。剩下的部分隨手掰開，將帶著碎骨的那半遞給薛廷衍：“大公子，天亮還早，先墊墊肚子。”

香撲鼻，薛廷衍看了看薛召容面前油亮的兔，又垂眸向那塊盡是骨頭的兔，最后抬眼與鶴川對視。

鶴川挑眉一笑，神坦然。薛廷衍眉心微蹙，終究還是接過那塊，在指尖半晌，卻始終沒有下口。

鶴川：“吃吧，總比著強。”

薛廷衍勉強咬了口兔，又默默放下。

此時薛召容已包扎妥當，拿起面前的兩只兔遞給鶴川：“你傷勢不輕，多吃些。”

果然公子還是記掛著他的，鶴川咧一笑，接過兔大快朵頤，吃完便鉆進了馬車歇息。

篝火噼啪作響，映得林間亮如白晝。薛召容靜坐火旁，指尖挲著腕間檀木珠串。

薛廷衍瞥見這罕見飾，挑眉問道：“誰送的？”

他這弟弟向來不佩飾，今日竟破天荒戴了串珠子，著實稀奇。

火映照下，薛召容抬眼看他，二人容貌確有七分相似，同樣鋒利的眉骨，同樣含的目，那是承襲父親最出的部分。只是薛廷衍因養尊優，更添幾分矜貴氣度，而薛召容眉宇間那凌厲的英氣，卻是刀劍影里淬煉出來的。

“是位姑娘送的。”薛召容淡聲回他。“說是能辟邪消災。”

薛廷衍聞言眸驟亮。他早知父親有意為兄弟二人擇親，只是自己一心仕途，早婉拒了婚事。

“看來父親不必再為我心了。”薛廷衍笑著往火堆里添了柴，“咱們府上，總算要辦喜事了。”

薛廷衍深知自家弟弟的脾，這位弟弟素來冷心冷，從不與姑娘家打道。先前父親提起讓他與世家小姐聯姻，還惹得他不快。若當真給他說親，想來他多半會斷然回絕。而他時下親口承認這手串是姑娘所贈，倒著實令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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