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郎君，似乎比想象中，要得寵得多。

*

雪下了三日，融了三日，崎嶇的山道總算能夠通行，加之案子已徹底收了尾，崔自明得了令，要去接公子回城。

一人騎一馬，拎一個包袱，提一把長劍，輕裝簡行，子夜持令出城，第二天日暮前就能將人迎回。

崔自明這般盤算著，連包袱都扔上了馬背，只是忽而想到了些什麼，解韁繩的作一頓，又將其重新纏上木柱。

這段時日，他被指來跟在蔡大夫邊打下手，日日干著拎藥箱、煎藥、熬藥的雜活，乍然出門，這些活沒人做，豈不要生子？索讓休息一天，等著他回來再一起出診。

既是如此，便該先去將行程知會一聲。

崔自明順著廊道，門路地進蔡玟玉住的小院，未見燈火，料想是天已晚，早早睡下了。便從懷里取出炭筆和信紙，寫張字條塞進門，可筆尖方挨上紙面，尚未來得及勾勒出字，濃重的夜里倏然閃過一道黑影，他立時呵斥道：“什麼人！”

黑影形一僵，拔就跑。

崔自明忙把紙筆收起，凝眉追上。

腳步聲相逐，長劍錚然出鞘，下一瞬，利刃橫亙前，黑影不住地抖起來。

這麼差的手，也有臉出來當賊？

崔自明在心底輕嗤一聲，繞到賊人前，正問，目卻在瞧清他模樣時愣怔在原點。

這人生得紅齒白，模樣還算周正，偏生裳、子沒一件穿得齊整，頭發也被扯得糟糟的，若再瞧得仔細些，還能看見面上細長的指甲印，正紅，顯然是剛被劃出來不久，方才經歷過什麼，不言而喻。

再一聯想黑影竄出來的地點，他眸中頓時染上慍，握著劍柄的手收，趕在倉皇的尖聲涌出頭之前，便用劍鞘擊向其后頸，只一聲悶哼后，整軀殼就癱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下將人大卸八塊的沖，收劍鞘，嫌惡地拽著后領將人拎起，一路拖行至蔡玟玉房前，猶豫再三，還是抬手叩門。

“蔡大夫，你可安好？”

里頭寂然無聲，他抿著，又叩了兩下，“蔡大夫？”

又過了幾息，終于有了些窸窸窣窣的靜，崔自明往后推開兩步，借著月，勉強能看清一道纖細的影在里頭走，后有一點燭亮起，隨之而來的是比平日要啞上幾分的聲。

“有事？”

“……蔡大夫可安好？”

里頭的人默了一瞬，道：“尚可。”

崔自明鼻頭一酸，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垂下眼睫，將呼吸放緩，斟酌著詞句開口：“我在院中擒住了一個歹人，你放心，沒有其他人知道。”

“我將人打暈了，你若想出一口惡氣，我帶了劍，可幫你將他碎尸萬段，你若不想再見他，我便將人收拾了，保證做得干干凈凈，不會有任何風聲傳出來。”

門板被倏然拉開，郎的形隨之顯出來。

目并非是常見的那素，而是一片黛綠的擺，他有些困地抬眸，就見一貫不施黛的人破天荒地涂了口脂，靡艷，襯得容姝麗，眼波流轉間，讓人本能地挪不開眼。

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

“那不是歹人。”

“……啊？”

蔡玟玉微微凝眉，已然生出幾分不耐煩，重復道：“我說，他不是歹人，放了吧。”

崔自明終于回神，慌地挪開目，磕磕地開口：“可、可是，我看他形跡可疑，又是……”

“此人名喚孔邯，樊川人士，年方二十，兩月前被藍青溪買下，送于我當面首，”蔡玟玉慵懶地倚著門框，一手輕著額心，輕描淡寫地解釋道，“但懦，不甚討喜，伺候人的功夫也差得很，這才被我趕了出去。”

崔自明僵了一瞬，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忍不住朝去，想尋出點胡謅的痕跡，可除了兩頰的微微酡紅能說明飲了酒，舉手投足間都不是一個醉鬼該有的清明，他頓覺手上拎著的不是人，而是個滾燙的山芋，拿著不是，放下也不是，進退兩難。

方才還一心憂慮著面前人會想不開，眼下想不開的人卻是他自己了，恨不得尋一條地鉆進去，從此再不用見人才好。

好半晌才尋回聲音，不自然地開口：“由他衫不整地在宅院里跑有傷風化，我先將人關起來，等明日再遣送出去。”

蔡玟玉微微闔眼，不置可否，崔自明便兀自將人押進最邊角的屋子，隨手扔到榻上，被褥一掀，將人從頭蓋到腳，確保一夜過去，不會稀里糊涂凍沒了一條命。再將木門合攏，把左右兩個小門環用繩索束，這才放心地走開。

他抿著，拱手道：“今夜之事，是我自作主張才鬧出的誤會，蔡大夫見諒，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會盡力而為，權當賠罪。”

“嗯，”蔡玟玉低低地應了一聲，眸落在他上，毫不遮掩地打量著，指腹在門框上輕敲幾下，忽而直起子，提及風馬牛不相及之事，“崔郎君是崔氏的家奴？”

“……不是，”這般冒犯的問話，他本不該回答，可礙于他剛剛才做了更冒犯的事，只得著頭皮繼續道，“我是崔氏旁支，只是家中沒落，無討生，便投奔了主家，隨侍在公子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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