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 不會出問題的。

就算是礦場的守衛敗走潰逃, 也該是往樹影幢幢的山林去，沒道理鉆進這沒打通的礦里，似個沒頭蒼蠅般撞。

腳步聲漸漸遠去，許是礦工們都被鑼聲招呼了出去, 繃至僵的手微微泛酸，將手指輕抬，稍稍放松，濃墨般的黑里，卻突然閃過一抹亮，一條胖的影順著蜿蜒的壁爬來。

后是還未開采的礦，躲無可躲，避無可避，與其守在這兒被地抵抗，不如，先下手為強。

崔竹喧了手中尖銳的石頭，朝范云使了個眼，又想起這黑乎乎的一片，對面人多半瞧不見，于是分出一只手安地拍了拍，自己則心一橫，著壁往外走。

鞋底與砂石出窸窣的輕響，在另一道急而快的腳步聲的對比下，更顯得微不足道，止步在岔道口，火躍，連帶著影也張牙舞爪。

越來越近。

就要拐過彎來。

崔竹喧已然屏住呼吸，雙手握著石塊高高舉起，尖銳的棱角朝下，只消來人一頭，便可當頭一擊，不死也傷，可臨到近前，火閃爍一瞬，竟朝另一邊去了。

松了口氣，打算等人走遠，再原路退回去，可目小心地探出去，剛落定的心又重新懸起來，那個被錦緞裹粽子模樣的人，不就是礦場的管事嗎？

觀他行，用火折子照亮，走得毫不猶豫，顯然不是走投無路之下倉皇逃，而是早有計劃地撤離，是這礦中藏了什麼能救命的東西，還是有通往礦場之外的暗道？不管是哪種，都不能就這樣放任他。

來不及多想，腳步已尾隨而去。

烏管事著氣，袖口胡地往額上抹去，隔幾步便回頭張一眼，不斷在繁復的道中穿行，終至一，倏然停步，左手舉著火折子，右手在礪的石壁上一寸寸索著，一雙眼睛靠得極近，幾乎要嵌進凹凸不平的石中。

石壁是普通的石壁，瞧不出什麼名堂，但及某時，他的眸乍然亮起，面上出一分喜，手正要往回收，石塊卻猛然襲向他的后腦。

一聲悶哼后，人如爛泥般倒下。

崔竹喧將沾了的兇隨手拋開，撿起滾到一旁的火折子，借著亮，將那胖的尸翻過來，自他兩邊袖口到膛，又在鼓脹的肚子邊左掏又翻，搜出來紋銀十兩，銅板若干，窮酸得很，想，勉為其難地把這仨瓜倆棗揣進兜里。

錦緞被毫不吝惜地扯開大半，終于在他左側的小肚到個邦邦的什，暴地把那塊的料劃開，果然見一本著皮的書冊，倚著壁坐下，借著火，低眉翻開。

“初二日，進礦奴四人，采礦十車。”

“初四日，進礦奴十八人，采礦十二車，死礦奴三人。”

“初五日，進礦奴十五人，采礦十一車。”

“初七日，死礦奴五人……”

“……”

連風聲都無的死寂之中，書頁清淺的聲斷斷續續，火照不到的影，尸倏然睜開了眼。

*

營中已經躺著十多個人，有衫襤褸的礦奴，有戴著面的守衛，死傷不知，更多的是在痛苦的中，像螞蚱般被麻繩捆縛在一起，有如當初被抓進這里的流民，只是而今況對調，任人宰割的魚的是礦場的維護者。

猩紅的在刀刃上，在斧鉞上，在木锨、木鏟上，在武上，在不算武的武上，顆顆滾落，滴進黃的沙土里，凝一塊塊暗的斑點。

打斗的錚鳴聲漸止，取而代之的，是嗚嗚咽咽的哭聲。

男的哭，的哭，單個哭，扎堆哭的都有，錯綜復雜的哭聲混在一起，吵得人一個頭兩個大，阿樹額上的青筋直跳，忍了又忍，到底是沒忍住，抓起邊上的銅鑼就是一頓狠敲，生生把那些啼哭給下去。

“一個個的哭什麼哭啊？咱們打贏了，又不是打輸了！怎麼的，要給這群狗東西哭墳嗎？”

人群只好把那哭聲咽回去，只仍是控制不住地噎著，淚水混著泥灰糊了滿臉，模樣稽得很。

寇騫靠著木架，手指翻，將纏在小臂上的布條系上繩結，“被奴役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解，反正現在無事，他們想哭就哭一會兒，別那麼苛刻。”

“財運都被他們給哭沒了！”阿樹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不不愿地放下銅鑼。

“那你就抓時間，到搜羅搜羅，別讓你的財運跑了，”寇騫撿了火把，在篝火架中引燃，抬腳往礦去，“我去接人，外頭你先看顧著。”

阿樹敷衍地擺了擺手，先他一步鉆進了營帳里。

寇騫順著窟前行，一邊走，一邊用石頭在壁上有規律地敲擊著，走錯了三條道，才聽到另一回應的敲擊聲，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晃得火焰忽閃忽閃，火半明半昧，心跳聲若擂鼓。

轉進岔道，走過拐角，帶著哭腔的聲音怯生生地響起。

“寇郎君？”

“云娘，外面安全了，出來吧，”寇騫溫聲應道，火把往里湊了些，目順著火而去，卻只見禿禿的石壁，只有范云一人，面上的笑意立時斂了，“呢？”

“方才、方才有個人影進來，崔娘子便跟過去了，一直沒有回來，”范云急得眼眶通紅，“我本來想追上去，可我如今又幫不上什麼忙，怕拖累，只好在這兒等著你來，你快去尋，可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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