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直闫着门口明如春阳的，思绪却飘回了那个暮春的午后。

那时的京城，柳絮纷飞，落在他的布袍上，像是命运随手撒下的尘埃。他初来乍到，囊中涩，连落脚之都是赁了城南最破旧的瓦舍。同窗们聚在茶高谈阔论，他却只敢在角落，竖起耳朵，想从那些锦绣公子口中探听些科考的蛛丝马迹。

可寒门子弟，终究是不配与贵人同席的。

"哟，这是哪儿来的穷酸书生？"有人用折扇挑起他的襟，笑声刺耳，"连件像样的裳都没有，也敢来考功名？"

他沉默着。不想理会，起离开，可那些人却不依不饶，一路追到茶外，将他堵在巷口。

"怎么，连句话都不敢说？"为首的蓝公子嗤笑，"莫不是个哑？"

他低着头，任由那些讥讽如雨点般砸下。科考在即，他不能生事。对那些人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一次落第，还有家族庇佑，还有下次机会。可对他而言，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局。

若败了，他便再也读不起书，也不能再读书了。

邻里们已接济他太多年了。王婶塞进他包袱里的腌菜，李叔连夜编的草鞋，还有大家当掉银饰换来的盘缠……这些恩，他不敢忘，也不能忘。他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吸着他们的，继续做那遥不可及的功名梦。

所以，他只能沉默。

直到那辆华贵的马车过，站在车辕上的，有着一张明如朝阳的脸。

"你们做什么？"的声音清脆动听，"一群人不想着怎么备考，欺负人来倒是练得很。"

"就你们这样的，就算考上了——"车辕上的冷哼一声，"也当不了什么好。"

几个锦公子见有人为他出头，脸难看的转头，却在看到那辆华贵的马车以及的穿戴时，哑了声音，最后一群人悻悻的离开了

他只在初见是看了一眼，便再没敢看，他对着车辕方向深深一揖，脖颈弯卑微的弧度。

他听到有人："翎儿，该回去了。"应了一声。

他站在角落的影里，看到对着来人笑的眉眼弯弯。

后来，他在中秋宴上又见到了。高座之上，簪着芙蓉绢花，眉眼如画，与皇后言笑晏晏。他才知道，那日替他解围的，竟是当朝公主。

他以为，那日巷口的惊鸿一瞥，便是他与此生唯一的集。

直到前些时日同僚们在值房里闲谈，说起皇后娘娘正在为怡和公主挑选驸马，他的笔尖才在公文上微微一顿。

——要选夫婿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低头继续批阅公文，可眼前的字迹却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张明的脸。

会选谁呢？

他自嘲地扯了扯角。京中世家子弟如云，才俊辈出，哪一个不是门第显赫、风度翩翩？而他，不过是个寒门出的三品，在这个一块砖落下都能砸到几个皇亲的京城，他连站在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可就在他强迫自己摒弃这些荒唐念头时，命运却突然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转折。

第二日早朝后，陛下竟单独召他书房。

他跪在案前，听着陛下慢悠悠地问他：“褚爱卿，朕让你与翎儿相看，你可愿意？”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耳边嗡嗡作响，连陛下的声音都变得遥远。他怔怔地抬头，对上陛下探究的目，才惊觉这不是幻觉。

陛下见他迟迟不答，以为他不愿，摆了摆手道：“不愿意也无妨，朕再问问其他……”

“臣愿意！”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陛下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好！既然爱卿愿意，那朕就让皇后安排。”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退出书房的，只记得廊下的风很轻，阳很暖，而他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虚浮得不真实。

皇后的安排来的很快，那艘画舫停在太池最僻静的角落，他数到舫上三十四片雕花窗棂时，终于听见环佩叮咚的声响。

怡和提着杏摆跃上甲板，发间金丝蝴蝶振翅飞。依旧是那副明的模样，只是比四年前更好看了，他起行礼。

"公主殿下。"

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视线落在绣鞋尖缀着的东珠上。

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的子如同的人一般明，很是活泼，倒是衬的他有些沉闷了。

期间天马行空的问着，他一板一眼的答着，最后好像生气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上了马车离去的背影，他抿了抿，好像不喜欢他。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有些麻木的回到府邸，他自嘲的笑了笑，凭什么要喜欢自己呢。

罢了，至又与接触了一次。

可当皇后派人过来说让他们再相相时，他有些不解了，那日应是没看上自己才对，是皇后强迫的？他有些不确定了。

后来每次见面，他都沉默得像块砚台。说起会喷火的波斯水晶镜，他就想起卷宗里记载的硝石配比；抱怨宫中新来的西域乐师弹坏箜篌，他脑中立刻浮现《乐律全书》的校正方法。但这次他学会了把话咽回去，只在笑时跟着抿，在蹙眉时悄悄攥紧袖口。

直到听风那日，遇见了摄政王和他的王妃——

而今，就站在他眼前，指尖抚过他曾狼狈的过往，笑意盈盈地着他。

——原来命运，也曾对他如此慷慨。

怡和见他着自己出神，又折返回来，纤细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撅起樱："不就拿你一幅画吗？还不乐意了？"

褚直闫突然手，握住晃动的小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他到指尖微凉的触，以及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

"翎儿想要的，都送给你。"他声音轻，缓缓弯腰与平视。阳在他睫下投落细碎的影，"我也送给你，好不好？"

怡和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清俊的面容在眼前放大。温热的轻轻覆上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蓦地睁大眼睛，呼吸凝滞，只觉脸颊烧得发烫，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膛。

他的吻起初很轻，像春风拂过花瓣。察觉到没有抗拒，才渐渐加深这个吻。齿缠间，怡和嗅到他上清冽的墨香，混合着书卷的气息，让头晕目眩。直到轻着推拒，他才不舍地退开。

怡和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面若朝霞，连耳尖都红得滴。攥着他的襟，声音细若蚊呐："你...太放肆了。"明明是嗔怪的话，却带着说不出的娇软。

褚直闫低头凝视水润的眸子，结微动："请公主责罚。"明明是请罪的话，却因沙哑的嗓音而显得格外缠绵。

怡和恼地捶了他一下，整张脸都埋进他怀中，却藏不住发间轻颤的金丝蝴蝶，在阳下振翅飞。

日落时分，褚直闫的马车停在宫门前。怡和提着摆跳下车辕，杏披帛在晚风里翻飞如蝶。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水潋滟，随即逃也似的转跑进宫门，连军行礼都顾不上应。

看着离开的背影，他忽然有些理解摄政王了，原来真有人能为戒不掉的瘾，见之生忧，不见生怖——也不知下次见面又要何时。

思及此，他直接让车夫调转马头，直奔摄政王府。

王府花厅内。

烛火通明，萧珩看着这个时辰突然造访的褚直闫，眉梢微挑，眼底划过一丝玩味。

沈知楠正抱着团宝坐在餐桌旁，见褚直闫站在厅中进退两难的模样，温声道："褚大人既来了，一起用晚膳吧。"

褚直闫这才惊觉已是晚膳时分，自己冒昧前来，实在不合礼数。他连忙拱手，耳微红："下唐突，明日再来叨扰。"说着便要退下。

"坐。"萧珩忽然开口，手指轻点餐桌旁的空位，语气不容拒绝。

沈知楠笑着摇头，示意侍添置碗筷："不过加双筷子罢了，褚大人不必拘礼。"

褚直闫犹豫片刻，终是深深作揖："那下叨扰了。"

侍动作利落地摆上一副青瓷碗筷，碗中米饭蒸腾着热气。褚直闫正襟危坐，筷子握得极紧，指节都泛了白。

萧珩舀了一勺蛋羹，仔细吹凉后喂给怀中的团宝。小家伙绷着小脸，却乖乖张含住，模样严肃得可爱。

"有什么事？"萧珩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平淡。

褚直闫闻言，立刻放下碗筷，动作之急甚至出了清脆的瓷相击声。他深吸一口气，目灼灼地看向萧珩："下想问，我与翎儿的婚事......"

萧珩这才转过头，对上他眼中掩不住的急切，角缓缓勾起："着急了？"

烛下，褚直闫的耳尖红得几乎滴。他抿了抿，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团宝忽然在此时出小手，好奇地拽了拽父亲的袖。萧珩低头，见儿子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褚直闫看，不由失笑："放心，礼部已在筹备了，明日钦天监会把吉日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