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萧珩下朝归来时。

沈知楠刚替团宝换好一湖蓝的小锦袍，正低头为他系上绣着如意纹的腰带，便听见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抬眸，见萧珩已立在门边。

“现在就去？”指尖轻轻抚平团宝襟上的褶皱，温声问道。

萧珩走近，手了团宝的发顶，低声道：“嗯，今日朝中无事，正好陪你回去。”

团宝仰头看着他，小脸绷得严肃，却乖乖出小手，一副要抱的模样。萧珩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俯将小家伙抱了起来，随即看向沈知楠：“走吧。”

——

相府门前，沈自青、林清荷与沈知宴早已候着。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萧珩抱着团宝迈步而下，随即转，朝车内出手。沈知楠搭着他的手腕，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刚一落地，便见父母兄长已迎了上来。

沈自青三人刚要行礼，萧珩已抬手虚扶，顺势将怀里的团宝塞到沈自青怀中，语气随意：“岳父岳母礼就不必了，还是抱抱团宝吧。”

团宝骤然换了怀抱，仰着小脸盯着外祖父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外……外。”

沈自青角一，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掂了掂怀中的小人儿，道：“团宝长大了，都会人了。”

林清荷忍俊不，连忙侧让路：“摄政王请，进去聊。”

萧珩牵着沈知楠的手，闻言微微颔首，却温声纠正道：“岳母唤我琰之即可。”

林清荷着他与儿十指相扣的手，再瞧他眉眼间对沈知楠毫不掩饰的纵容，眼底欣之更浓，连连点头：“好……好。”

沈知宴站在一旁，目在萧珩上停留一瞬，又看向自家妹妹，见气极好，眉梢眼角皆是掩不住的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角微扬：“进去吧，母亲一早便吩咐人备了你们爱吃的点心。”

团宝在外祖父怀里扭了扭，忽然朝沈知宴出小手，绷着小脸道：“啾……啾。”

沈知宴一怔，随即笑出声，手将小家伙接过来，了他的鼻尖：“小家伙是在我吗？”

团宝被他得皱了皱鼻子，却难得没躲，只是板着脸任他逗弄。

沈知楠看着这一幕，眼底笑意更深，笑着道：“团宝刚学会说话不久，说的有些不准确，将就着听吧。”

大厅内

檀木茶几上的雨前龙井腾起袅袅青烟，沈自青指腹挲着越窑青瓷盏上的缠枝纹，茶汤里沉浮的叶芽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年关后陛下退位，琰之有何打算？"老丞相的声音像把未出鞘的刀。

萧珩目掠过厅堂另一侧。沈知楠正执着一只布老虎逗弄团宝，林清荷将剥好的金桔瓣递到小家伙边。团宝绷着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冷脸，却乖乖张口含住桔瓣，惹得母俩相视而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萧珩转回视线时，眼底未散的温已凝寒冰，"自然是肃清一些人，拉些自己人上去。"他指尖在扶手敲了敲，目直刺沈知宴，意思不言而喻，摆明是来抓壮丁的。

沈知宴手中茶盏一顿。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你想让我去哪？"

"户部。"萧珩不紧不慢吐出两个字。

沈知宴挑眉。户部——掌天下钱粮赋税，非历代帝王心腹不能胜任，他竟让自己去户部？

"户部我没有接触过，只怕......"

"已安排好了。"萧珩截住话头，袖中出半枚鱼符搁在案上，"明日直接去户部报到，从侍郎做起。"他指尖点在那道鎏金符纹上，"卢尚书会亲自教你。待你上手后——"鱼符被推过桌面，"你继任户部尚书。"

沈知宴盯着鱼符上"户部行走"的刻篆文：“你动作倒是快，不过——”他顿了顿：”你是怎么说服户部尚书的。“

却见萧珩角勾一抹冷笑："怎么说服的？"年轻的摄政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声音却轻得像在谈论今日天气，"朝堂上哪个员手上是干净的？"

茶汤突然溅出盏沿。沈自青重重搁下茶盏，看着婿的眼神终于带上审视。萧珩不闪不避迎上岳父目："事分大小罢了。给他们体面退下来，总好过被我打压来得好看。"

沈知宴突然低笑出声。他拾起鱼符纳袖中，起时袍带起一阵竹香："明日辰时，定会准时报道。"这话说得轻松，眼底却燃起棋手见到珍珑棋局时的炽热。

萧珩的目掠过陷沉思的沈自青。老丞相指节轻叩桌面，眉间几道深纹隐现忧。

萧珩挲着盏沿，淡声道："岳父不必忧心，平衡之道我还是明白的。"他抬眸，眼底暗芒微闪，"不是太过分的，我自然睁只眼闭只眼。"

沈自青闻言，长长叹了口气，目落在萧珩上："我们老了，你们有分寸就好。"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凡事过犹不及。"

萧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

厅堂另一侧，沈知楠坐在椅子里，手里着一块桂花糕逗弄团宝。小家伙绷着脸，却还是乖乖张咬了一小口，随即皱起眉头，显然不太喜欢甜腻的味道。

林清荷见状失笑，拿帕子轻轻拭团宝的角："这孩子，不喜甜腻的模样倒是有些像你。"

沈知楠抿轻笑，目在母亲和儿子之间流转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问道："母亲，大哥和斩云姐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林清荷闻言，眼底笑意更深，凑近儿耳边，声音里掩不住的欢喜："已换过名帖了，基本商议得差不多了。"顿了顿，压低嗓音继续道，"柏家那边也去信到北境给柏将军了，只要柏将军无异议，后面就按流程进行了。"

沈知楠眼睛一亮，随即有些犹豫道："那柏将军到时……会回来吗？"

林清荷轻轻拍了拍儿的手背，语气笃定："柏将军自然是要回来参加婚礼的。"低头替团宝整理襟，又笑道，"不过婚最早怕也要等到明年夏季了，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再提前就来不及了。"

沈知楠闻言，眉眼舒展，边漾开一抹浅笑："那便好。"

团宝似乎察觉到母亲的愉悦，仰着小脸看，忽然手抓住的袖，含糊不清地唤了声："娘亲。"

沈知楠心头一软，俯将儿子搂进怀里，在他额间轻轻一吻。

说完正事后，离饭点还早，沈知宴带着萧珩去了前院书房消磨时间，沈知楠则带着团宝去了祖母的院子。

前院

沈知宴推开书房门时，阳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斑。萧珩站在门槛微微怔住——书房内竟整齐摆放着两张黄花梨书案，两套文房四宝，连鎏金笔山都是对的。

"小时候我和楠儿学习时都在这个书房。"沈知宴指尖拂过左侧砚台，墨池里还凝着干涸的松烟墨，"后来父亲索把这间屋子划给我们用了。"

萧珩的目落在右侧书案上。那方端砚边沿雕着缠枝莲纹，青玉笔洗里斜着几支褪绒花，案头镇纸下压着泛黄笺纸，字迹已晕开淡蓝的云。他忽然头发紧——这是时的沈知楠留下的痕迹。

他见过小妻子婴儿时的模样，见过长大后的模样，独独没有见过长时的模样，此刻看到桌上的品，仿佛看到初长的样子。

靴底碾过地上细微的墨渍。他拾起案头那本《资治通鉴》，书脊已松散，内页却保存完好。翻开扉页时，一缕干枯的桂花忽然从书页间飘落。

「今日一定要把这本通鉴看完，安安加油！」

末尾有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萧珩的指腹轻轻挲着书页上那稚的笔迹，目落在「安安」二字上，微微蹙眉：“安安？”

沈知宴正从博古架上取下一罐陈年普洱，闻言转头，见萧珩手里拿着那本旧书，不由轻笑：“安安算是楠儿的小字了。”

萧珩抬眸，眼底浮起一丝疑：“算是？”

沈知宴将茶罐搁在案上，回忆道：“楠儿五岁时突发心疾，母亲连夜带回了药王谷。”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回来时，心疾虽未治，但总算压制住了。”

窗外一阵风过，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之后的五年里，楠儿总是生病。”沈知宴垂眸，指尖抚过书案边缘，“父亲和母亲为此费尽心思，汤药不断，可的子仍不见好。”

萧珩眸微沉，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他从未听沈知楠提起过这段往事。

“后来有一年，母亲带楠儿跟着祖母去寺里上香，遇上一名云游僧人。”沈知宴角微微扬起，“那僧人见了楠儿，说命格贵重，却因先天不足，多病多灾，不如取个吉利的小名压一压。”

萧珩目微动：“所以取了‘安安’？”

沈知宴点头：“父亲和母亲便给取了这个小名，希平平安安的。”说到这儿，他忽然低笑一声，“说来也怪，自从了这个名字，楠儿生病的次数竟真的越来越了。”

萧珩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他垂眸，再次看向书页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仿佛过时，看见那个体弱却倔强的小姑娘，伏在案前一笔一画写下「安安加油」的模样。

“后来楠儿子渐好，这小名便得了。”沈知宴拿起茶壶，缓缓斟了一杯热茶，推至萧珩面前，“再后来，长大了，这小名也就没人提了。”

萧珩微微颔首，目再次落回那本书上。

窗外日正好，将书案上的尘埃映得清晰可见。

他翻动书页，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抚过，似是在翻开一段无人知晓的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