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提着药箱躬内，朝二人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萧珩略一颔首，目始终落在沈知楠上："给王妃看看。"声音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

太医放下药箱，取出脉枕置于案几。沈知楠默默坐下，将手腕轻搭在锦缎脉枕上。皓腕如雪，衬得青管格外清晰。萧珩目微凝——那腕子似乎比上月更纤细了。

太医三指轻按寸关尺，室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烛花裂的声响。片刻后，太医收回手，先看了眼萧珩，才缓声道："王妃玉体并无大碍，只是秋燥伤脾，以致胃口不济。老臣开些山药茯苓羹，平日佐餐服用即可。"

沈知楠收回手腕，轻声道："有劳大人跑一趟。"

"不敢当，不敢当。"太医连连摆手，收拾药箱退出内室。

萧珩站在原地未动，目扫过的手腕："既无事..."声音顿了顿，结微动，"王妃早些休息。"

"嗯。"低眉应声，指尖无意识地挲着袖口绣纹。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带得烛火忽明忽暗，在侧脸投下摇曳的影。

前厅烛火摇曳，太医垂手而立，额角渗出细的汗珠。萧珩踏出内室的瞬间，那迫人的威压便扑面而来。

"王妃如何？"

低沉的声音惊得太医一个激灵，他慌忙用袖口拭汗："回王爷，微臣斗胆一问...王妃时可曾生过什么大病？"

萧珩眸一沉，摇了摇头。

太医咽了口唾沫："方才诊脉，探出王妃时有过突发心疾。"他眼觑着王爷神，见那刀削般的侧脸骤然绷紧，连忙补充，"幸得名医救治，至今未再发作，于日常无碍。只是..."

"只是什么？"萧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若日后复发期间..."太医的嗓音不自觉发颤，"万不可让王妃有孕，否则生产时恐有命之忧。"

“命之忧”四个字如同一刺扎在萧珩心头。"咔嚓——"

案几上的青瓷盏突然裂开一道细纹。萧珩指节发白，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暗："可有办法治？"

太医摇头如筛糠："此症平日脉象如常，唯有发作时才能寻到病灶..."

沉默在厅内蔓延，烛芯开的声响惊得太医一哆嗦。良久，萧珩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

"今日王妃只是秋燥伤脾，胃口不济！"太医急声接话，后背的服早已被冷汗浸。

萧珩抬手一挥，太医如蒙大赦般退下。待脚步声远去，他才猛地攥紧拳头——掌心那支鸾枝玉簪的纹路深深烙进皮，恰似太医的话刻进心底。

夜如墨，萧珩独自穿行在回廊间。太医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字一句刻在他心头。他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绵的针毡上。

"心疾......有孕......命之忧......"

这些字眼在他脑海中翻搅，让他口堵的难。他下意识挲着袖中的玉簪。

行至书案后坐下，思忖着以后若是再.....是不是......应当吃些避子的药才好，思及此，萧珩耳尖不由有些微热。

"避子汤......"他低喃出声，眉头紧锁。他想起沈知楠纤细的手腕，想起总是苍白的，是想象皱眉饮药的画面，他心口便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不想让喝。

耳上的热意愈发强烈起来，他抬手按了按，却按不下心头那灼烧般的疼惜。若真要避子......或许该由他来......改日去太医院问问可有男子用的药。

耳尖的热意一路烧到了颈侧，"楠儿......"二字在齿间辗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秋意渐浓的清晨，霜降捧着一封鎏金边的信笺匆匆踏内室："小姐，姜小姐来信了。"

沈知楠正在一瓶新折的木芙蓉，闻言指尖一顿，水珠从花枝滴落在案几上。接过信笺，触手竟比寻常书信厚重许多。拆开火漆，一张朱红喜帖从中落，正正落在裾上。

"姜落...十日后大婚？"拾起喜帖，指尖抚过烫金的鸾和鸣纹，一时怔忡。安子言与杨既明的婚事早已过了文定，却迟迟未定婚期，怎的姜落反倒抢了先？

信纸展开，姜落悉的簪花小楷跃眼帘：

「知楠卿卿：

见字如晤。此事仓促，连我自己都觉恍惚。母亲为我定的是太子妃母家的堂弟——就是那位常年驻守北境的楚小将军。他上月才回京述职，两家长辈三言两语便定了姻缘。因北境军务紧急，婚期定在十日后，我亦会随他前往......」

信纸末端还画了个哭脸，墨迹有些晕开，像是写信人落泪所致。沈知楠不由轻笑，眼前浮现姜落一边抹泪一边画表的模样。

「...最可气的是子言那丫头，听说我要先出嫁，竟连夜绣了百子千孙帐送来，说是怕北境绣娘手艺不合我心意。你且等着，待婚时，我定要从北境捎回十床八床锦被，压得新房都进不去！」

沈知楠笑着摇头，将信笺仔细折好。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带得案上喜帖微微颤动。忽然想起时三人共游城南时，姜落曾指着天边雁阵道："若我将来嫁去远方，定要每月给你们寄十封信。"

如今雁阵犹在，故人却真要远行了。

晨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影。霜降一边为沈知楠整理花枝，一边问道："小姐想好要备什么贺礼了吗？"

沈知楠着手中的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花苞："等会用过早膳，我们出去转转吧。我想挑件落儿喜欢的件。"

霜降眼睛一亮，麻利地为绾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姜小姐最爱新奇玩意儿，上月还念叨着百饰斋的点翠蝴蝶钗呢！"

主仆二人用过早膳便出了门。秋日的长街熙熙攘攘，霜降护着沈知楠避开人流，忍不住又问："小姐打算挑什么式样的？"

"且先看看。"沈知楠角微扬。

转过两个街角，百饰斋黑底金字的招牌便映眼帘。这间百年老店门面不大，檐下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

"这位夫人里边请！"机灵的伙计一眼认出沈知楠通的贵气，忙不迭迎上来，"不知要选些什么？小店新到的点翠步摇..."

"要这月的新品。"沈知楠温声打断，手轻扣着琉璃柜台。阳过琉璃窗，在月白的袖口投下七彩斑。

伙计眼睛一亮："本月新品还剩六件，您稍候——"转去往内室。

不多时，伙计捧着两个锦盒出来。其中一个锦盒打开的刹那，珠玉流。三支发簪并排躺在绛丝绒上——一支累丝金衔珠，一支点翠缠枝莲，还有一支红玉雕的茱萸花簪，蕊心嵌着细碎的金刚石，在阳下熠熠生辉。

沈知楠手悬在半空，眸微动。

那支金簪华贵雍容，却太过端庄；缠枝莲清雅脱俗，又稍显素淡。唯有那茱萸红得灼眼，花瓣层叠如焰，让蓦地想起时重阳——

"知楠快看！"姜落提着摆从山坡上奔来，发间斜的野茱萸被风吹得乱颤，"我采了最红的一枝！"

安子言在后头气吁吁地追："疯丫头！当心摔着！"

记忆里的笑声犹在耳畔，沈知楠不由莞尔。那日姜落非要把茱萸别在鬓边，结果被花刺勾散了发髻。三人笑作一团，最后顶着歪歪斜斜的茱萸枝去登高，还被路过的闺秀们暗地里笑话。

"就这支了。"轻声道，指尖拂过茱萸簪锋利的花刺。北境风霜凛冽，这抹灼热的红，或许能替温暖故人的岁寒。

百饰斋对面的茶雅间内，江寻斜倚在雕花窗边，手中的青瓷茶盏冒着袅袅热气。他目不意扫过街对面，忽然眉梢一挑，转头看向桌前正低头饮茶的萧珩。

"这顿茶你请客，"江寻晃了晃茶盏，笑得促狭，"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如何？"

萧珩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挲着杯沿，连个眼神都欠奉。

江寻不依不饶地拖长声调："有关你媳妇的哦——"

"啪！"

一张银票拍在桌上，震得茶壶都晃了晃。萧珩抬眸，眼底暗涌动："说。"声音像是从腔里挤出来的。

江寻目瞪口呆地看着面额惊人的银票，半晌才摇头叹道："琰之，你真的完了。"他指了指窗外，"你媳妇在对面挑首饰呢。"

话音未落，萧珩已霍然起，"哎！你......"江寻手想拦，却只抓到一片角。着好友疾步下的背影，他摇头轻笑，顺手将那张银票塞进袖中，"这顿茶钱，我就笑纳了。"

窗外秋风乍起，卷着片落叶粘在窗棂上。江寻悠然自斟自饮，目却一直追随着街对面——那道玄影穿过熙攘人群，在百饰斋门前驻足时，连背影都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沈知楠正让伙计包起那支茱萸发簪，忽闻后珠帘脆响。下意识往旁边让了半步，却听霜降惊呼："王爷！"

蓦然回首，萧珩已踏进店内。秋阳从门，为他玄袍镀上一层金边。他目沉沉地着，在刚要开口唤"王爷"时，抬手制止——那声疏离的称呼，他一声都不想再听。

"在买什么？"他走近，声音比平日还要轻三分。

沈知楠指尖挲着柜台上那支红玉茱萸簪："落儿过几日大婚，我在给挑贺礼。"

萧珩目扫过琳琅满目的首饰，最终停在另一支被冷落的点翠缠枝莲簪上。翠羽嵌的莲瓣栩栩如生，在下流转着水波般的泽。他忽然手拿起，朝发间探去。

沈知楠本能地要躲，却听他低声道："别动。"瞬间僵在原地。

微凉的指尖拂过的鬓发，带着薄茧的指腹偶尔过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发簪云鬓的触清晰可辨，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萧珩后退半步打量，眼底闪过一丝满意。那支青莲簪在羽般的发间绽放，恰似水墨画中一枝独秀。

他转头对呆立的伙计道："两支发簪，去王府结账。"

伙计这才如梦初醒，认出眼前竟是晋王夫妇，连忙躬应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包起来！"

沈知楠抬手想取下发簪："这..."

"戴着。"萧珩按住的手腕。"...很适合你。"

伙计将包好的茱萸发簪递来时，红木匣子上还系了条金丝绦带。霜降赶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

三人出了百饰斋，秋日的阳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斑驳的树影。萧珩侧首看向旁的沈知楠，低垂的眉眼在晕中显得格外和，发间那支点翠莲簪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还有其他要买的吗？"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沈知楠微微摇头，发簪上的翠羽在阳下泛着粼粼波。

萧珩看着低垂的侧，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影。他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终究只是轻声道："那.....回吧。"

"嗯。"轻声应道，手指微微的蜷了蜷。两人并肩而行，中间隔着恰到好的距离。

霜降跟在后面，看着阳下两人被拉长的影子——一玄一素，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