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悬挂的宫灯在车厢内投下暖黄的晕。怡和趴在窗边,看着街边渐次亮起的灯笼,突然转过头:"澜姐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楚明澜正把玩着萧景腰间的玉佩穗子,闻言挑眉:"怎么突然这么说?"
"二哥刚才..."怡和皱着小脸比划,"突然摔了汤匙,脸好吓人。"揪着角上绣纹,"是不是我总给二嫂嫂夹菜,惹他不高兴了?"萧景突然轻笑出声,手了妹妹的发顶:"傻丫头,你二哥那是心疼了。"
"心疼?"怡和瞪圆眼睛,像只惊的雀儿。车帘被夜风掀起,一缕月进来,正好照在困的小脸上。
楚明澜松开玉佩,指尖点了点怡和的鼻尖:"你二嫂嫂明明不爱吃甜腻的,却把你夹的菜全咽下去了。"
"啊!"怡和猛地直起,脑袋差点撞到车顶,"那、那二嫂嫂会不会难?我这就回去..."
"别急。"萧景按住妹妹的肩膀,"你且想想,最后是谁让人换了清淡的羹汤?"
怡和眨眨眼,忽然出恍然大悟的表:"是二哥!"着车窗就要往外爬,"那我们现在就掉头回去!二哥开窍了!"
楚明澜一把将人拽回来,杏眼里漾着狡黠的:"急什么?你二哥那块木头,得慢慢敲打。"凑近怡和耳边,"下回你再瞧见他对二嫂嫂好,就假装没看见..."
"为何?"
"有些人啊,"萧景慢悠悠话,指尖拨开晃动的车帘,"越是心事被看穿,越要板着脸。"
怡和歪着头想了半晌,突然"噗嗤"笑出声:"我懂啦!就像花园那只白猫,明明想亲近人,偏要装作不爱理睬的样子!"
马车转过宫墙的影,楚明澜的笑声混着夜风飘出去很远。萧景着远渐近的宫门,忽然想起方才离席时,萧珩状似无意挡在沈知楠前,替隔开拥挤人群的模样。
"翎儿记住,"他了妹妹的头,"下回去王府,多缠着你二嫂嫂玩。"
怡和狡黠地眨眨眼,从袖中出块杏仁糖塞进里:"知道啦!我要把二哥书房里那罐云雾茶都来给二嫂嫂煮茶喝!"
月洒在朱红的宫门上,守门的侍卫远远见太子的车驾,连忙推开沉重的门扉。车厢里,怡和正掰着手指盘算下次要带哪些点心去王府,清脆的声音惊起了檐角栖息的夜莺。
晋王府,寅时三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萧珩已穿戴整齐走出寝殿。晨沾湿了青石小径,他的靴踏过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走到中庭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昨夜沈知楠低头喝那碗山药百合羹的模样莫名浮现在眼前——捧着青瓷小碗的指尖微微发白,睫在烛下投下一片影,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萧珩眉头微蹙,脚下方向一转,径直朝厨房走去。
两个亲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诧异。王爷素来最重规矩,上朝时辰分毫不差,今日怎会突然往庖厨去?
厨房里灯火通明,几个厨娘正在准备早膳。见萧珩突然出现,众人慌忙行礼,锅铲撞声此起彼伏。
"王、王爷..."
萧珩的目扫过灶台上的食材,在几样腌菜上停留片刻。他突然意识到,婚数月,他竟不知喜欢什么口味。
"往后..."他声音比晨雾还冷,"膳食做清淡些。"
最年长的厨娘壮着胆子问:"王爷可有特别吩咐?老奴好记下..."
檐外传来早的啼。萧珩抿紧的线在影里显得格外锋利,半晌才道:"去问王妃。"
说完这四个字,他转离去,背影比来时更加僵。
两个亲卫快步跟上,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王爷破天荒地绕路来厨房,竟只是为了...
晨过雕花窗棂,菱花镜前,沈知楠正由着霜降绾发,忽听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妃万安。"厨房许管事立在屏风外,声音比往日恭敬三分,"奴才来请王妃示下。"
霜降接过描金食盒时一怔——往日都是小丫鬟送来,今日怎的连管事都亲自来了?
"许管事有事?"
管事着手,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王爷特意吩咐,往后膳食都按王妃口味来。不知王妃可有什么特别爱用的?忌口的?"
铜镜里,沈知楠执簪的手微微一顿。
霜降脱口而出:"我家小姐不喜甜腻辛辣,爱用..."话说一半突然噤声,因见镜中自家小姐轻轻摇头。
"劳管事记挂。"沈知楠声音依旧平静,"并无特别喜好。"
许管事却不肯走:"王妃可有什么特别想用的?莲子羹?银丝卷?或是..."
"许管事。"沈知楠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早膳很好,不必再麻烦了。"
待管事退下,小丫头终于憋不住:"王爷现在才想起来问,早..."
"霜降。"
一声轻唤就让小丫头瘪了。沈知楠着镜中自己淡扫的蛾眉,忽然想起昨夜那碗恰到好的山药羹。
萧珩下朝归来,朝服未换便往书房走去。穿过回廊时,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管家正捧着账簿过,见状连忙上前:"王爷..."
晨过廊下的海棠树枝,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萧珩着那晃动的斑,忽然开口:"王妃今早用膳如何?"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怔——这句话来得太自然,仿佛已在齿间徘徊多时。
管家显然也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回王爷,厨房按您的吩咐备了清淡的膳食,王妃比平日多用了些。"
萧珩点点头:"以后都按王妃的喜好备膳。"他的声音有些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管家却面难:"这...厨房那边说,王妃并未告知有什么特别喜好的..."
袖下的手突然攥紧。
——连这点要求都不肯提。
这个念头让他心口一堵。昨夜在天香居,安静咽下每一道不合口味的菜肴;今晨面对厨房的询问,又将所有的喜好都藏了起来。
就如这数月来,默默承他所有的冷待,连半分不满都不曾表。
"知道了。"
萧珩转离去,背影比往日更加僵。他走得很快,仿佛这样就能甩掉心头那莫名的烦躁。
书房内,沉香袅袅。
萧珩坐在案前,手中的奏折久久未翻一页。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他却浑然不觉,眼前尽是管家那句"王妃并未告知有什么特别喜好的"。
——连这点要求都不肯提。
这个念头像刺,扎得他心头隐隐作痛。
窗外树影婆娑,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低头咽下那些不合口味的菜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总是这样,将所有的不适都藏在温婉的笑容背后,连半分不满都不肯表。
"王爷。"
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太子殿下送来请帖,五日后太子妃生辰,邀您和王妃同去。"
萧珩一怔。
楚明澜的生辰...他竟忘了。
"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去把私库钥匙拿来。"
门外一阵沉默。
"王妃府第二日,您让老奴把中馈之事都给王妃打理,私库钥匙...老奴也与王妃了。"
书房内静得可怕。
许久,萧珩才低声道:"知道了。"
暮沉沉,萧珩握着烫金请帖站在清晖园外,竟有些踌躇。
园内灯火通明,隐约可见霜降正在布菜的影。他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见过王爷。"霜降慌忙行礼。
萧珩微微颔首,目却不自觉地落在膳桌上——四样清淡小菜,一碗莹白的米饭,简单得不像亲王妃的晚膳。
"王爷。"
沈知楠从内室走出,福行礼时发间的玉簪微微晃动。又是这样,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却又疏离得让人心头发堵。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王爷可用过晚膳了?"轻声问道,"若没用,就一起用些吧。"
不等他回答,已吩咐霜降:"去加几道王爷爱吃的菜。"
萧珩心头一颤。
——竟记得他的口味。
他沉默地走到桌前坐下,看着霜降撤下那几道清淡的菜式,换上他惯用的琥珀、辣子丁...一道道浓油赤酱的菜肴,与方才的膳食截然不同。
"王爷是有什么事吗?"
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萧珩递出请帖,指尖不小心到的手背,凉得惊人。
"五日后太子妃生辰,请我们去赴宴。"
"好。"接过请帖,眼睫低垂,"妾会准备妥当的。"
烛火跳动,在脸上投下浅浅的影。萧珩着平静的侧脸,忽然想起那日为怡和包扎小鸭子时,指尖轻的模样。
"你......"他顿了顿,"去我私库单独准备一份。"
"好。"
依旧是一个字的回应。不问缘由,不提困难,甚至不问他想要什么样的贺礼。就像这一个月来,对他所有的要求,永远只有这一个字的答复。
萧珩看着满桌自己喜爱的菜肴,忽然觉得毫无胃口。
——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却将自己的口味藏得严严实实。
这个念头冒起的瞬间他心口又是一堵。他执起筷子,却见沈知楠只夹了离最近的一碟青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烛火轻晃,惊醒了这诡异的寂静。萧珩突然放下筷子:"不必准备我的了。"
沈知楠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恢复平静:"是。"
又是这样。
萧珩猛地起,袖带翻了茶盏。褐的茶水在桌布上洇开。
"王爷?"
他看着慌忙去的动作,忽然想起昨日捧着小鸭子时,指尖也沾着这样的水渍。那时连伤的小动都细心呵护,却从不肯对自己示弱半分。
"不必了。"
萧珩转离去,背影僵得不像话。夜风吹起他的袍,带落一树海棠。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沈知楠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的手。
霜降小声嘟囔:"王爷怎么没吃就走了..."
沈知楠垂眸,将那块沾了茶水的帕子慢慢折好:"撤了吧。"
月过窗棂,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桌上那封烫金请帖静静躺着,映着烛火,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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