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五分鍾。”他幾乎要把牙咬碎，“再一個五分鍾，真的不能再拖了！”

    “別白費工夫了。”葉空麵無表的說，“一共還有十分鍾是吧？我會睜大眼睛好好欣賞溫榮扭曲的臉的，還是說你要停車把我強行從車裏拖出去？那你可能會耗費很多很多時間，到時候溫榮就跑掉了，你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葉空！”

    溫璨第一次發出這樣失控的喊，他的手幾乎要握不住方向盤：“我真的沒辦法為你活下來！已經無法拯救我了！這樣的死亡對我來說是絕對的解甚至可以說是幸福的！你知道活著的每一天對我來說是怎樣的煎熬嗎？你知道我活著的每一天需要對抗多壞掉的崩潰的極端的念頭嗎？”

    “我憎恨溫榮恨不得剮掉他的每一塊，可這種憎恨對我來說也是屈辱，因為越是恨他就越證明我曾經與他有多深的聯結多深的，為了掩蓋為了無視這種恨我早就已經變得不像個人了！每天晚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我都覺得那是一個陌生人是一個怪而不是池彎刀的兒子不是溫璨！還有池彎刀……池彎刀……”

    他深深地吸氣，仿佛這夜裏不是黑的明的空氣，而是赤紅的燃燒的火，燒得他氣管管全都疼痛不已，不得不神經質地發著，可他的聲音卻相反的和下來，每一個音節，每一個字裏都填滿麻麻用盡力氣的克製：“葉空，你知道池彎刀的死對我來說是什麽嗎？”

    他舊話重談，卻顯然是要說不一樣的事。

    如果之前那冷靜的、甚至還能笑著說出的“我知道死亡沒有意義”的瞬間，隻是最表層的真心的話，那麽此時他顯然要不顧一切地挖開這看似平靜的土壤給葉空看到更深最深的腐爛係——隻為了給葉空證明，它真的已經爛掉了死掉了，無藥可救也不需要再救；隻為了把葉空趕下車去。

    “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樣，我的前二十年過得很幸福，就像活在天堂裏一樣，所以我本來是記不起來的，那隻是十年前一個最普通最平凡的午後……”

    那真的隻是很平凡的一天。

    那樣的午後在此之前他已經度過了幾千次，以至於它就像湖麵上的一小片瓦片一般反的起伏，淹沒在寬廣的粼粼波之中了。

    他從未記得這一小片反著日的水波。

    可直到他母親死去，這點淹沒在粼粼中的突然就變得刺眼起來了。

    “起初隻是一次兩次，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到最後簡直跟詛咒跟鋼印一樣死死刻在我的大腦裏，我活到哪一天，它就跟跗骨之蛆一樣跟著我到哪一天。”

    “我總是想起那個午後。”

    他就像一個哮病人一樣深深的，小心的吸氣：“我媽媽在午睡之前準備好了下午的課件，準備好了電風扇，冷泡茶，小蜂，以及一係列上課需要的東西，然後突然告訴我……任何人都有這種時候，跟腦子突然一抓住了某個念頭，但也隻是心不在焉隨口一提那樣，跟我說，阿璨，等將來我去世了……”

    -

    “阿璨，等將來我去世了，你不要在我的墓碑上寫名字。”

    人的臉淹沒在午後的日裏，連同懶洋洋的聲音也仿佛被一起烘烤著，散發著溫暖和無限的希：“你就在上麵刻一句話。”

    “你要寫——‘這裏埋葬著一個為理想鬥終生的人’。”

    說：“除此以外，什麽都不要。”

    -

    “我的記憶越來越清晰，我漸漸記得哈欠連天昏昏睡的臉，記得不像話的拖鞋糟糟的頭發，還有因為寫字而染了墨水的手指，記得那些數也數不清的寫滿潦草公式和數字的紙。”

    溫璨喃喃重複：“這裏埋葬著一個為理想鬥終生的人——這是早就想好的墓誌銘，最後卻沒能刻上去，我可以走的骨灰轉移的重新給立碑，但我知道我還是沒法刻上去，我永遠都沒法刻上去了，你知道嗎？我連想起這件事想起這句話都覺得愧，覺得痛苦，一邊覺得稽想大笑一邊又沒由來的想大哭，我有時候都覺得我早就瘋了，因為我想不明白，我無法接，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沒能做到還是這個該死的世界該死的命運讓沒能做到——如果這是的命運，那麽的一生到底是什麽，是個笑話嗎？就為了證明溫榮其實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為了讓觀眾們流淚歎息嗎？”

    “我想為的死找到一點好的意義，因為活著的時候是那麽相信世界好相信的人，可我找不到。”

    溫璨整個人都在發抖，臉上卻呈現出神遊般離的表：“你知道嗎？很年輕的時候就簽過捐贈書，因為本來就是個對死看得很開的人，覺得意外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所以希當意外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還能最後一次幫到有需要的人，同時還能安的老公的兒子，就像在炫耀‘看我就算死也死得很有價值’——”

    他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可到最後，死得連一個能捐贈的都沒有。”

    “葉空，你告訴我，我要怎麽活在這樣一個世界呢？”溫璨的眼睛裏全是，他把他的心他的徹底腐爛的係全都挖了出來，破罐破摔歇斯底裏地扔到葉空麵前，“我要怎麽活在這樣一個不講道理的、踐踏我媽媽也踐踏我的世界？我不是為了池彎刀，我單單是為了自己，或許我媽自己都更能接這樣的命運，但我不能，我溫璨不能，我隻要睜著眼睛就絕對不能接，我沒辦法在這樣的世界裏繼續看到藍天白雲春夏秋冬——我知道人活著就無法欺騙自己花是臭的雪是黑的，可我不願意接這些麗的東西了，我寧願變瞎子變聾子，也不想接這個世界的確還有好的正常的值得去的一切，因為這個世界是如此的踐踏了我辱了我……”

    他沉默一陣，最後說：“如果我繼續活著，繼續，就是在為世界鼓掌，在為這一場我不能接的侮辱和踐踏加油好，就是在自己侮辱自己——就像看著溫榮繼續活著一樣。”

    “……”

    窗外的天際線已經湧現第一道浪般的白邊，曙就要隨之而來了。

    可紅跑車還在一刻不停的疾馳著，它不曾有一秒東張西放慢速度，它始終朝著黑夜深心無旁騖地狂奔而去。

    於是時空仿佛被割兩半。

    一半秩序如常，無數城市以及城市裏的人類都正要蘇醒，一半卻沉陷於仿佛永遠都不會亮起來的，凝滯的深夜中。

    葉空沒有去看另一邊世界的黎明。

    也心無旁騖地凝視著前方的黑夜。

    隻有放在膝蓋上的手在輕輕抖，但的聲音一點也沒有：“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