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關中平原蒸騰著麥茬的氣息。代代蹲在六營村老窯前，看胡師傅用牛尾刷給泥虎點睛。老人布滿裂痕的手掌穩如磐石，朱砂混著蛋清在虎目暈開灼灼神采。

"看好了！"胡師傅突然掰開泥虎后頸，木舌彈驚飛檐下麻雀。代代連忙記錄關節結構，生怕錯過丁點容。

哈雷引擎的轟鳴驚起塵土，辛集摘下頭盔，青年眉眼俊朗，碎發被汗水打在前額。他準接住胡師傅拋來的泥坯，"胡師傅，師姐讓我來和你學手藝。"

代代打量這個比自己大三歲的青年，這哪里是母親發來的那個西裝革履的留洋高材生。辛集變魔般掏出陶罐："帶了景德鎮的高嶺土，師姐說試試混著觀音土用。"

窯火映紅三人面龐時，辛集正用鉛筆解構敦煌藻井。代代忽然想起材料力學課的歐拉公式，掏出浸著汗漬的筆記本，將方程與泥塑骨架對應標注。

"胡鬧！"胡師傅把石桌敲得咚咚響。辛集調出手機里的東京展覽照片："您看這只《解構虎》，把傳統部件拆解重組，觀眾可以自己拼裝......"

暮中的曬場鋪滿碎金，胡師傅將包裹遞給代代："去縣文化局給張主任送這批新模子，他們等著辦非展覽呢！我讓司機一會來接你。"

代代抱著工箱走向門口，辛集突然上哈雷，引擎聲浪震得麥稈簌簌發抖："胡師傅，讓司機不用來了，坐這個，二十分鐘到縣城！"

"我不......"代代話未說完，已被辛集拽到車邊。

"我這機車載人最穩當！"他將備用頭盔扣在代代頭上，"這車避震系統改過三次，我的技你就放心吧！"

不等反應，辛集已將工箱固定在后座，連推帶塞將弄上車："抓我！"皮下實的線條隔著布料傳來溫度，代代臉紅到耳，手指虛虛搭在他腰側。

哈雷猛然竄出曬場時，代代的尖混著麥浪翻滾。關中平原的晚風裹挾著槐花香氣，卻被時速表上的數字撕得支離破碎。

代代閉眼睛，辛集的后背隨著引擎震而輕，皮上的松煙墨香與汽油味在鼻端纏繞。

縣文化局的大門在暮中出現，代代覺胃部翻涌如，攥辛集的手腕息："你、你進去送材料，我在門口等......"

辛集狐疑地看發白的臉，抱著工箱沖進大廳。返回時，代代正蹲在臺階上干嘔，冷汗浸了后背的T恤。

"代代！"辛集戴好頭盔，扶起，"去醫院！"

"我沒事......"代代虛弱地推他，"就是有點暈......"

"廢話！"準備抱人的手被代代制止，辛集扶著代代胳膊，"早知道就不開這麼快......"

半小時后，代代躺在診所病床上打點滴。這個留過洋的高材生此刻像只做錯事的大型犬，棒球帽檐得低低的，T恤領口還沾著吐臟的穢。

"好了......"代代扯出個虛弱的笑，"你這樣子，可找不到朋友。"

"啥？"辛集仰頭看，睫在眼下投出小片影，"怎麼說我也是你小師叔，你這樣說我？"

"那小師侄教教我，怎麼才能找到朋友？"辛集一臉壞笑盯著眼前的病人。

還能開玩笑，看來都沒什麼事。

點滴藥在塑料管中靜靜流淌，代代昏昏沉沉地靠在枕頭上。空調出風口的涼氣裹著消毒水味，漸漸將帶淺眠。朦朧中聽見病房門打開的聲響，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

"出去......"悉的聲線帶著低沉的音。

代代勉強睜眼，看見趙越站在病床前，白襯衫領口歪斜，眼睛布滿。他手里攥著車鑰匙，指節泛白，顯然是從百公里外飆車趕來。

"學長......"代代想坐起來，卻被趙越按住肩膀。

辛集眼神中閃過懊惱，張了張，最終悶聲說了句"我去買水果"，便逃也似的沖出病房。

趙越拖過椅子坐下，作輕得像在對待易碎品。他掏出巾拭代代汗的鬢角，指尖到的額頭時，結滾了下："還難麼？"

"已經沒事了。"代代搖了搖頭，"有點中暑......"

趙越突然握住的手，聲音微微發，掌心的溫度過點滴膠布傳來，"知道我看到'在醫院打點滴'幾個字時，多著急麼？"

代代著他凌的頭發和沾著泥點的皮鞋，突然想起今早他說要熬夜做實驗。愧疚漫上心頭，反手握住趙越的手指："對不起......"

"該道歉的是我。"趙越將的手在自己臉頰，胡茬蹭得皮發，"我該陪你一起來的......"

"你看我已經沒事了！"代代打斷他，"有需要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趙越輕輕代代臉頰，在額頭輕輕一吻。

代代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向門口。

辛集抱著果籃站在那兒，表復雜地看著眼前的兩人。他默默放下水果，從皮袋掏出個小盒子："暈車。"

趙越皺眉接過盒子，代代卻笑出聲，從他手里搶過暈車："謝啦，小師叔。"

三人走出醫院時，暮正濃。代代被趙越橫抱上車，"要帶他一程嗎？"代代著車窗問。

趙越發引擎，后視鏡里映出辛集抬頭的瞬間："不用，有些人喜歡飆車。"

吉普在霓虹燈下劃出流暢的弧線，穩穩停酒店門口。代代過車窗看見辛集的哈雷正歪歪扭扭地泊在消防通道，青年單手摘頭盔的姿勢依然帥氣，卻被門衛訓斥托車不能停在這。

"等等我！"辛集抱著果籃追進旋轉門時，趙越已經抱著代代進了電梯。

"趙先生您好，您預訂的套房在8層......"

電梯鏡面映出代代緋紅的臉頰，趙越的領帶還歪在鎖骨。

酒店的落地窗前，趙越仔細調整空調風向。代代蜷在鵝絨被里，手機突然震，辛集發來消息：[我在隔壁，需要夜宵call我]

"不要手機，好好休息。"趙越轉時，代代急忙鎖屏："擾短信......"

話音未落，門鈴大作。趙越皺眉開門，辛集抱著果籃進來，"小師妹中暑，我剛特意買了綠豆湯！"

"不用，謝謝。"趙越擋在床前，像護崽的獵豹。

代代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腳："趙越！"

趙越回頭一臉嚴肅，這家伙居然為了外人踢我，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

代代鉆進被子裝鴕鳥，"你去洗澡換服好不好？襯衫都餿了......"

趙越無奈地嘆口氣，把辛集推出門，拎起外套走向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