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縣主囑咐,“外頭冷,待會兒來的路上,服侍的小子給你披件氅。”
年應了聲“好”,逃似的出了屋子。
屋子里的氣氛似乎更加沉寂。
云縣主覷了一眼長子。
正襟危坐的長子靜靜地吃著茶,眉眼低垂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自從亡夫十七年前去世后,年僅十一的長子將整個家扛了起來,不到而立之年已經位極人臣
帝都無人不羨慕生了一個好兒子。
就是子實在悶了些,不似次子那般沒心沒肺,更不似子這般會哄人。
尤其這兩年漸長,他城府愈發深沉,也越來越不近人,就連這個做母親的同他說話也得思量再三。
云縣主一時竟怎麼都憶不起他時的模樣。
仿佛,他天生便如此。
可偏偏這樣一個人,當初在沈家獲罪時竟不知從哪兒弄出來一封婚書,說父親在世時,早與將他與沈氏指腹為婚,請求天子賜婚。
得知消息時,先帝賜婚的旨意已送到府中。
難以置信地將那封婚書翻來覆去瞧了幾十遍,上頭的字跡確實是亡夫的不假。
云縣主至今都未想通,這紙婚書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就連這個當娘的都不知。
問他,他仍是一貫的話:兒子自有道理。
有什麼大道理不懂,就只知天底下斷然無兒子瞞著老娘娶親的道理。
更何況還是一罪臣之!
云每每想起此事,心里仍堵得厲害。
按捺住心底的不滿,盡量心平氣和:“沈氏醒了?”
裴珩頷首,將小妻子的病簡要說明。
云縣主不悅,“平日里瞧著不聲不響的,為了不讓夫君納妾就要死要活!”
裴珩挲著右手拇指的玉扳指,神淡淡,“只是不小心跌倒罷了。”
這話云縣主一個字都不信。
前些日子,同沈氏提及要給長子納妾一事,沈氏當時還應得好好的,誰知轉頭就出這麼鬧出這麼大的靜。
到底是邊疆長大的,教養比不得帝都的貴。
只是,這話實在不好當著長子的面說出來。
“最要的是子嗣!”
云縣主忍不住勸道:“你素寧表妹雖是新寡,但也未生養過,給你做貴妾也不算埋沒你。”
裴珩蹙眉:“如今沈氏得了離魂癥,兒子實在無心思想這些。兒子還有公事要理,今晚就不陪母親用飯。”頓了頓,又道:“沈氏并不知娘家流放一事,還請母親傳令下去,讓府中上下莫要在面前說。”說完,撂下手里的茶盞起告辭。
直到腳步聲消失在院中,云縣主才回過神來,問自己的陪嫁婢陳嬤嬤,“他心里是不是為著沈氏怨我?”
他是主君,這府中上下哪個敢不聽他吩咐,他特地讓傳令,擺明是怕自己在沈氏跟前說!
“怎會,”陳嬤嬤忙勸,“這滿帝都,再也尋不出比咱們大公子更加孝順懂事兒的郎君。”
“我心里自然明白他再孝順不過,只是,”云縣主嘆了一口氣,“前幾日我說要為他納妾,他明明應得好好的,可方才你也瞧見,沈氏這一病,他立刻又改口。”
“大娘子傷同縣主有什麼關系,”陳嬤嬤安,“更何況,公子也不小了,跟前至今沒個一男半的,這也怨不得縣主著急。”
這話說到云縣主心坎里去了,說到底還是沈氏無能,連個孩子都生不出。
“說得是,”云縣主不悅吩咐,“你明日去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反正,就不信,這跌一跤還能跌出個離魂癥來!
第5章
翌日晌午,晴。
過綠紗窗,灑在雅致華麗卻又略顯沉悶的屋子里,在錯金織花的波斯毯上灑下一片金的。
已經睡了一天一夜的紓妍背靠著大迎枕,微瞇著有些疼的眼睛,神蔫蔫地打量著屋子里的擺設。
沉悶,無趣,沒一樣是喜歡的。
再次看向一旁的穿鏡。
鏡中著了胭脂寢的“自己”臥在錦繡堆里,滿頭青垂落在肩上,額頭上還纏著一圈紗布。
這時,一旁的淡煙與輕云上前,一臉擔憂地著。
紓妍抬起眼睫打量著二人。
淡煙比大兩歲,自記事起就跟在后,眼下比起幾天前也瘦了許多,不似從前,人也變得清麗溫婉。
而輕云倒是與從前沒什麼變化,就是較之從前張開些,不像從前似的明明十二三歲,卻瞧著只有八九歲的模樣,一團稚氣。
不是夢,的確一覺醒來不見了近四年。
捂著作痛的頭:“這就是怎麼一回事兒?我怎會磕到頭?”
淡煙道:“小姐獨自一人在房中等姑爺。”
“不許他姑爺!”
紓妍雖然接自己一覺醒來平白了近四年的時間,但仍無法接自己已經婚。
可又很想知道發生何事,有些別扭地問:“我等他做什麼?”
淡煙道:“小姐等姑爺回來和離。”
紓妍遲疑:“我瞧他不順眼,不要他了?”
“是因小姐無所出,姑爺要納妾,”輕云幽幽道:“所以小姐要與姑爺和離。”
紓妍:“……”
才是被拋棄的那個!
紓妍一臉不憤:“那后來呢?”
“奴婢聽到靜趕來時,小姐已經滿臉鮮躺在姑爺懷里,之后的事小姐也知道了。”
淡煙生怕再刺激,“小姐都好幾日未吃東西,不如奴婢先服侍小姐用飯好不好?”
這會兒到腸轆轆的紓妍點點頭。
紓妍大病初愈,飲食需清淡,只有一碗梗米粥與一碟下粥的雪里紅。
清淡得連點兒油都瞧不見。
紓妍雖是帝都人士,但自在青州長大,一向無辣不歡,一看就沒胃口。
輕云見自家小姐一臉嫌棄,哄道:“這梗米粥熬出了油,平日里小姐最吃。”說著送了一口送到邊。
輕云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竟覺得自己真的好像吃過無數回,口極悉。
輕云見肯吃,又夾了一筷子雪里紅送口中。
口味實在太淡,口中本就寡淡的紓妍用了半碗,就不肯再吃,瞧著外頭日頭不錯,想要出去瞧瞧此究竟是什麼地方。
淡煙勸不住,只好取了一件丁香的領襖要替穿上。
紓妍眉尖微蹙,“這都是誰的裳,這樣的老氣?”
還未等淡煙開口,一旁的輕云幽幽道:“是小姐的。”
“什麼?”
紓妍難以置信地盯著那件看上去確實有些合的裳,“我如今的審竟差到這種地步?”
就算大了幾歲,總不至于穿這樣款式的裳,都快趕上姨母的裝扮!
要知道從前在家時,將軍府的沈六姑娘穿什麼樣的裳,那麼城就流行什麼款式的裳,就連綢緞莊都打著的名義賺錢。
這是沈六姑娘的,這是沈六姑娘上個月新設計的款,這是沈六姑娘親自夸過的繡樣……
淡煙見顯然不信,只好道:“縣主不喜歡您從前的穿風格。”
大端帝國向來以端莊嫻雅為,自家小姐無論段還是相貌都過于秾艷妖嬈無格,尤其是來帝都后,脯子就像吹氣似的變大。
第一回見云縣主時,從前極華服的小姐為討好這位未來的婆婆,提前打聽了的喜好。
彼時正逢夏季,小姐特地挑了一件帝都尋常閨閣子穿的齊襦,外面套了件繡海棠花的半臂,明艷大氣又不失活潑,艷如枝頭綻放的芍藥。
誰知云縣主一見小姐就黑著臉,話里話外嫌半點沒有帝都貴的端莊典雅,給了小姐好大的難堪。
淡煙怕自家小姐聽了難過,輕描淡寫,“后來小姐就把自己的裳換穩重些的。”頓了頓,又道:“姑爺也穩重端莊些的子。”
紓妍聽了好一會子沒說話。
這說的還是嗎?
沈紓妍做人的準則:人生在世,快活最要,千萬別屈著自己。
若是夫君合自己的心意自是最好的,若是不合換一個便是,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淡煙小心詢問:“那小姐,還去嗎?”
紓妍瞥了一眼那丑得礙眼的裳,咬牙,“去!”
淡煙與輕云趕幫更梳妝。
那裳雖然瞧著老氣,但是紓妍個子高,又雪似的白,上一點兒后果然典雅又端莊。
見就連珠釵首飾款式都極老氣,也懶得裝扮,只讓淡煙隨意地將頭發綰一個髻,在淡煙的攙扶下出了門。
今日極好,溫暖的灑在人上暖。
三人朝著西邊花園走,一路上亭臺樓閣,假山水榭,翠竹疏影,令人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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