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謝云展六月初四將西勒三王子押回京城，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個月過去了。

這一個月，拓跋嵬一直被關在四夷館，名為座上賓，實則階下囚，任他怎麼囂威脅，看守他的錦衛都不為所。

直到今天，他才再次邁出了四夷館，被錦衛指揮使紀綱領進了宮。

可當他來到乾清宮的正殿，卻只看到了那個他曾經在藥行街見過的探花郎。

滿面絡腮胡的拓跋嵬微微蹙眉，傲慢地用別扭的大裕話問紀綱：

“紀指揮使，你不是說貴國的新太子要見我嗎？”

即便被關了一個月，他高傲依舊，篤定了自己命無憂。

這些個大裕人自詡是天朝上國，講究什麼“兩國戰、不斬來使”，他們是絕對不會殺他的。

紀綱面無表地瞟了拓跋嵬一眼，恭恭敬敬地對著坐在寶座上的顧無咎行了禮：

“臣參見太子殿下。”

這七個字等于是回答了拓跋嵬的質問。

“你……你是太子？”拓跋嵬震驚地看著顧無咎。

他記得，這人明明姓蕭，不是大裕的皇室子弟，怎麼會變大裕的新任太子呢？

難道對方宮謀反了？

不，不可能。

太子是儲君，是正統，在中原，異姓人若是宮謀反，是得不到文武百認可的。

也勢必要經歷一場腥風雨的戰爭，那麼過去這一個月，京城就不可能那麼平靜……

心中驚疑不定，拓跋嵬又道：“我要見貴國皇帝陛下。”

“兩國和談，關乎重大，其他人做不了主！”

他背著手，下一昂，故意做出對顧無咎不屑一顧的樣子，也是想試一試這位新太子的底。

顧無咎從前就見拓跋嵬用這種方式試探過二皇子與四皇子，心里只覺無趣。

他也懶得與拓跋嵬這喪家之犬兜圈子，淡淡道：“這大裕，今后由孤做主。”

“但你拓跋嵬，卻做不了西勒的主。”

短短兩句話，傲氣人。

拓跋嵬面沉如水地了拳頭，眼前這位大裕太子雖面帶微笑，卻眼神冷厲，眸約有暗，那種從尸山海里淬煉出來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拓跋嵬強自下心頭的不安，暗忖：難道說大裕皇帝如今失勢，大裕的實權現在完全掌控在了這位新太子的手中？

顧無咎道：“孤這次宣你覲見，是為了遣送你與七公主回西勒。”

“我七妹都死了！被你們大裕人害死了！”拓跋嵬拿不住顧無咎的意圖，只能做出然大怒的樣子，“我大勒誠意與大裕議和，你們卻殺吾國公主，虧你們大裕自詡天朝大國，竟然如此卑鄙無恥！”

“貴國真的誠心與我大裕議和嗎？”這時，一道溫潤的男嗓音自西暖閣方向傳來，“拓跋真……真的是貴國七公主嗎？”

這個聲音對拓跋嵬來說，太過悉。

拓跋嵬慢慢地，僵地循聲去，就見一個穿著玄直裰的高挑青年掀簾進來，面容俊逸，氣質溫潤，舉手投足間有著武人特有的颯爽與利落。

“景、愈。”拓跋嵬看著他，冰藍的瞳孔一陣劇烈的收。

景如焰、景愈父子是他們西勒人最忌憚的心腹大敵。

半年前，景家被大裕皇帝下旨滿門抄斬，拓跋嵬還以為景愈必死無疑，誰又能想到大裕人如此無能，竟然會讓景愈逃出生天！

后來景家洗雪沉冤，拓跋嵬還能勉強安自己：大裕皇帝是不可能再重用景愈了。景愈等于是個廢人了。

但現在，看著景愈出現在乾清宮，拓跋嵬暗道不妙，一寒意爬上脊背，生怕下一刻景愈就會對著他拔出長劍。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景愈沉聲道：“你放心，只要你還是西勒使臣，我就不會在大裕的境手殺你。”

拓跋嵬稍稍松了口氣。

景愈不屑道：“你們西勒人卑鄙無恥，說是要以公主與大裕議和，實際上，拓跋真本就不是西勒王之，是西勒王強奪臣妻宮為妃，當時那位妃子早就珠胎暗結，宮四月就誕下了拓跋真。在西勒，滿朝皆知拓跋真其實本不姓‘拓跋’……”

拓跋嵬虬髯胡下的臉龐瞬間漲紅，強詞奪理道：“我父王既然封了七妹為公主，那七妹就是我大勒公主，當然可以代大勒和親。”

紀綱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暗道：這西勒人實在是厚無恥。若非景小將軍最了解西勒，大裕怕是一直被蒙在鼓里，還真當西勒誠心議和。

“那你殺了和親公主，蓄意挑起兩國紛爭，是你的意思……還是西勒王的意思？”景愈緩緩問。

拓跋嵬的鼻翼翕了一下，額頭沁出點點冷汗。

那表似在說，你是怎麼知道？！

他強自鎮定地將目從景愈移向了寶座上的顧無咎，道：“我七妹在貴國枉死，太子殿下為了逃避責任，竟不惜令人將臟水潑到我上？！”

顧無咎面無表地看著拓跋嵬，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寶座的扶手上叩了兩下，腦子里想的卻是記載在那本《奉旨親》中的劇。

在書中，拓跋真死后，西勒在兩國和談中就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得皇帝同意以大裕公主和親西勒——然而，最終代替三公主和親西勒的人卻是大長公主的孫虞昭昭，大裕還賠上了大筆的金銀珠寶、綢茶葉、牛馬草藥等作為陪嫁。

拓跋嵬本該在五月便風風地返回西勒，還得了西勒王賞識。

但現在，已經七月了。

顧無咎眸底掠過一道寒芒，淡淡道：“但凡殺人者，十個有九個不會承認自己殺人。”

“你是西勒使臣，殺的又是你們西勒人，這案子我們大裕管不了。”

“我已手書貴國新君，陳述前因后果，到底如何置你，就由貴國新君來決定吧。”

“什麼新君？”拓跋嵬覺仿佛被雷劈似的，眼珠子暴起，質問道，“我父王怎麼了？”

“拓跋三王子還不知道嗎？”顧無咎恰到好地出驚愕的表，“令尊已于十日前薨逝，臨終前傳位于貴國五王子……”

“不可能！”拓跋嵬想也不想地失聲打斷了顧無咎的話，“我父王怎麼可能傳位五弟？！”

這一刻，拓跋嵬恨不得翅飛回西勒。

心中一個聲音在嘶吼著：不可能的，絕不可能。

左賢王和大元帥皋落戎都支持他為未來的新君，父王不可能傳位給五弟！

可是，皋落戎已經死在了景愈之中，無異于斷他一臂。

左賢王這個人一向墻頭草，左右搖擺，而自己又深陷敵營，生死不明，若這個時候父王突然薨逝……

拓跋嵬幾乎不敢再想下去，冷汗浸了他的鬢角。

明明沒，他卻有種仿佛奔跑徹夜的疲力盡，前方幾步就是一道無盡深淵。

他的五弟拓跋猛與他素來不和，與其說是兄弟，不如說是生死之敵。

若是他能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拿拓跋猛開刀……

可想而知，拓跋猛的心態也是與他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