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遠大師從旁邊的書案上拿過一封書信，遞向顧淵。

“前些日子，老衲收到了涼州大覺寺慧明大師的一封信，他十幾年前曾去過西勒，他說，‘金月蓮’之毒得以毒攻毒……”

“來不及了。”顧淵打斷了老和尚的話，“現在就算找到解藥，也晚了。表哥的五臟六腑已近衰竭，應該就是這個月的事了……”

覺遠大師輕輕嘆氣，一臉莊嚴地念道：“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

“你節哀順變。”

老和尚有意用佛法開解顧淵，可顧淵本不想聽。

佛家、道家與儒家各種典籍，他不知讀過多，讀得越多，越覺得那些都是狗屁。

這世上若是有因果回，第一個該死之人就是現在龍椅上的那一位。

顧淵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面無表地說道：“你待會兒不是要去法堂講經嗎？不用管我，我一個人隨便走走。”

覺遠大師把未盡之言全都咽了回去。

佛渡有緣人。

但現在，緣分未到。

半晌，覺遠大師才語氣復雜地出一句：“你……好自為之。”

屋靜了一靜。

老和尚說的其實是將來，但顧淵再一次曲解了他的話。

“放心。”顧淵懶懶道，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狐貍面，“我有這個。”

“我戴著它，一早在京城明正大地走了一圈，也沒人認出我。”

“我就待一天，明天一早我就走。”

說著，他慢條斯理地將這面戴到了臉上，大紅的眼線妖異又詭魅。

“……”覺遠大師覺得腦殼更疼了。

顧淵擺擺手，背著手，閑庭信步地走了。

他在后寺走了半圈，目不自覺地在周圍搜索著那道銘刻在他記憶中的倩影……

也許，他們真的無緣……

當這個念頭冒出他心頭時，他忽然聽到楚翊天真的聲音自東南方響起：“阿姐，我來幫你好不好？”

接著是一道清越婉轉的音：“阿翊，你站著別……我得自己來。”

顧淵置于側的手指不自覺地蜷曲了一下，駐足，循聲緩緩地看了過去。

上一次，他見還是隆興十九年的萬壽宴，他避開顧策，遠遠地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當時的，還梳著的雙鬟髻；而現在，的頭發已經挽了起來，梳了婦人的發式，看著比三年前又長高了兩寸。

穿了一襲月白，絢爛的下，風吹鼓間，裾上流淌著月華一樣的澤。

顧淵悄悄地朝走了過去，看著將手里的“結緣鎖”朝上拋出，“結緣鎖”撞上上方的樹枝，撞得樹枝上掛的那些木牌如風鈴般搖來晃去，叮咚作響。那對“結緣鎖”沒能掛上樹梢，又在懊惱的驚呼聲中掉了下來。

手比心快——

當顧淵回過神來時，他的右掌已經接住了那對從半空中落下的“結緣鎖”。

他一眼看到，兩塊木牌上分別寫著兩個名字：楚明鳶與謝云展。

他的掌心似乎被燙了一下，連他的心臟都有一陣微微的灼痛。

冷冰冰的話語口而出：“這位夫人，尊夫是死了嗎？”

“這位公子，多謝……”楚明鳶致謝的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

楚明鳶本就因為謝云展昨日啟程遠赴西北邊關的事，心中惶惶，被對方這麼一說，然大怒：“你我萍水相逢，你為何咒我夫君？！”

手奪回顧淵手上的“結緣鎖”，可恰在這時，對方將那對木牌往上拋了拋，讓抓了個空。

看著炸貓似的楚明鳶，顧淵藏于面后的角有一瞬的繃，語調卻是漫不經心：“我一早來寺中上了第一炷香，別家都是夫君陪著妻子來的，尊夫既沒死，那人呢？”

楚明鳶不想與一個陌生人解釋謝云展赴邊關的事，冷冷道：“與你無關！”

“還給我！”

氣憤地出了手，兩眼噴火。

楚翊來回看著兩人，認出了這個戴面的男子是方才陪他下五子棋的哥哥，喊道：“哥哥，你快把東西還給姐姐。”

因為姐姐讓他站著別，楚翊就沒敢，仿佛石雕般站在那里。

顧淵深深地凝視著楚明鳶秋水般澄澈的眸子，有那麼一瞬，很想把楚明隨謝云展去西北的事告訴。

話到邊，他又說不出口。

與謝云展是夫妻，就算自己說了，難道就會與謝云展和離嗎？

即便是母妃，當年在顧策酒后與白氏有了首尾后，也沒有離開顧策……

他就算說了，也不過是枉作小人而已，怕還會遭埋怨。

對來說，他只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已。

千頭萬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顧淵緩緩抬手，將“結緣鎖”還給了，幽幽嘆道：“枉你白白生了這麼一雙好眸子，卻識人不明。”

“夫人，我勸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否則悔之晚矣。”

清冷的聲音里帶著似笑非笑的譏誚，眸底漸漸蓄起影，仿佛一把走了偏鋒的劍。

楚明鳶一把奪過“結緣鎖”，也無心再拋，轉就走。

還記得喊上了楚翊：“阿翊，我們走！”

這句話仿佛鑰匙般打開了名為楚翊的這把鎖，楚翊終于又能了。

楚翊沒急著隨楚明鳶離開，反而走向了樹下的顧淵，板著臉說：“哥哥，你惹姐姐生氣了，姐姐很記仇的……你慘了！！”

顧淵恍然未聞，著楚明鳶離開的背影，抬手了臉上的面，心頭空落落的。

忽然就生出一萬念俱灰的覺。

終究沒有認出“他”。

當年的事也只有他一人記得而已……

他也該回南疆了！

寂靜中，只剩下無盡的空虛。

（前世篇完——下章回到正文時間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