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咎淡淡道：“你說的話，算數嗎？”

寥寥七個字，滿是諷刺。

“太子的初祭禮后，我就啟程回南疆，顧湛也會隨我一起走，他們不會再來礙你的眼了。”鎮南王深深地凝視著蕭無咎。

方才有那麼一瞬，他以為這孩子會否定“顧淵”這個名字，就像他從來不愿認自己這個生父。

可隨即想到“淵”是王妃在世時給他取的名字，這孩子又怎麼會不認他母妃呢。

初七那日，蕭無咎來這十安樓里找他，讓他去一趟京兆府，又警告他以后把鎮南王府的人看好了。那會兒，鎮南王只顧著生長子顧湛的氣，卻忽視了某個細節，直到他回了王府，夜深人靜時才醒過神。

蕭無咎怎麼會知道“十安樓”呢？

這是王妃生前最喜歡的酒樓，王妃尤這里的“梨花白”。

昨日鎮南王又來過這里一趟，招了酒樓的杜老板問蕭無咎的事，杜老板說，他幾乎是看著蕭無咎長大的，自他十來歲起，就時不時地來這里買“梨花白”。

當時，鎮南王完全無法形容自己的心，好幾種滋味在心頭來回翻轉一周，頭泛苦。

原來這孩子真的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世。

原來他是真的不愿意認自己這個生父，不愿意回鎮南王府……

此時想來，曾經他生怕蕭無咎會與顧湛爭世子之位，生怕蕭無咎會重蹈四皇子的覆轍，就像一個笑話。

這一刻，鎮南王覺自己的心似乎被一把無形的劍刺出了千瘡百孔，徹骨的寒風自心臟的孔呼呼吹過。

鎮南王艱難地深吸一口氣，接著說：“此去千里迢迢，下一次再見不知道是何時……”

語氣中難掩傷。

然而，蕭無咎的臉上沒有毫的容，“你見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話里話外，大有一種“你大可不必”的冷漠。

張守勤看在眼里，不免心疼起自家王爺，覺得二公子實在郎心如鐵。

“二公子……”張守勤想為自家王爺說幾句好話，讓二公子知道王爺過去這二十年的不易，卻被鎮南王一個眼神制止了。

“我見你，是為了與你說說你母妃的嫁妝。”鎮南王道。

他做了一個手勢，張守勤就捧來了一個木匣子，又打開了匣蓋，出其中一疊厚厚的銀票、契紙。

“這是你母妃的嫁妝，但還只是其中的三。”鎮南王道，“大部分田產、鋪面、莊子的契紙都在南疆，等我回去，就讓白……會盡快整理出來。”

“守勤，你就先留在京城，我會派大管家親自送王妃的嫁妝單子與契紙過來，你來善后。”

“王爺！”張守勤出震驚的表，還是第一次聽說鎮南王的這個計劃。

他從皇子時代就服侍在鎮南王邊，哪怕是主子上戰場，他也寸步不離，四十年了，他還從未離開過主子邊超過三天。

鎮南王沉聲道：“守勤，我意已決。”

張守勤只能閉上了。

蕭無咎掃了一眼匣子里的那些契紙，道：“我娘的東西，我就收下了。”

鎮南王依然盯著蕭無咎的臉，想將他的樣子銘記在心中，又似乎想從他上尋找王妃的影子，又或者想從他的神態中尋到一不舍。

可是，蕭無咎的臉上仿佛戴著一個無懈可擊的面，從始至終，只是微微笑著，讓人本看不他到底在想什麼。

今天楚明鳶只是陪客，無事可做，也無話可說，一邊喝著茶，一邊過竹簾的隙看著窗外的景。

這看著，看著，就在下方的街道上看到了一張眼的面孔——顧湛從一輛馬車的窗口出了半張臉，正著二樓這邊。

而楚明鳶側有竹簾作為遮擋，對方反而看不到，只顧著盯著鎮南王的方向。

原本無所事事的楚明鳶忽然間覺得有意思多了，若無其事地放下了茶盅，用手肘輕輕撞了下蕭無咎的手肘。

又指了指桌上的一碟玫瑰餞，“無咎，這餞好吃。”

給蕭無咎遞了一個默契的眼神，示意他去看顧湛的方向。

蕭無咎意會了，不聲地拈了一枚餞塞進里，又拈了一枚塞進楚明鳶里，并順勢朝馬車那邊瞥了一眼。

楚明鳶注意到了，不由輕笑起來，蕭無咎似被染了，也揚了揚。

這笑容落在鎮南王的眼里，覺得既陌生又奇怪，蕭無咎眼神離合之際，彎了下眉眼，仿佛與妻子換一個有趣的，眼角眉梢充滿了一種奇異的活力，有一點狡黠，還有一點愉悅。

忽然，他的視線朝鎮南王看來，畔的笑容更深：

“如果有機會，我會去南疆的……去看看我娘曾經的心。”

鎮南王還是第一次看到蕭無咎對著他出笑容，更沒想到他會愿意去南疆，一個愣神后，出既欣又的笑。

“好，我在南疆等你。”

哪怕這孩子只是在哄他，鎮南王也覺得足夠欣了，一時間，他略有幾分心神恍惚。

眼前這對神仙眷般的璧人讓他想到了他與王妃年輕的時候，當年他們也是鶼鰈深，眼里心里只有對方。

然而，造化弄人……

下方馬車里的顧湛著鎮南王與蕭無咎相談甚歡的樣子，口一陣悶疼，似有什麼重碾著心口。

“世子爺，父王到底與蕭無咎在說什麼……我很久沒看到過父王笑得這樣開懷了。”世子妃許氏湊在顧湛的耳邊說，神憤憤。

“是啊。”顧湛喃喃說著，眸幽深，心頭疑云翻滾。

他也想知道父王為什麼背著他來見蕭無咎，更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才會讓父王這般開心。

怦怦怦！

顧湛的心跳猛然加快，又想起了鎮南王在京兆府公堂上那個失無比的眼神。

“不會是蕭無咎回心轉意，打算跟我們回南疆？”許氏了顧湛的角，張地說。

“不可能。”顧湛想也不想地否決，心如擂鼓，一手狠狠地住窗框，幾乎將之碎。

耳邊又響起前日的掌摑聲。

前日，自京兆府回王府后，父王當眾打了他，隨后母妃私下來找他，又打了他。

母妃說：“阿湛，你怎麼會這麼傻？一個妾而已，你納就納了，難道你父王還會因為你后院多幾個妾室，就罷黜你的世子位？”

“你竟然養外室，你就沒想過紙是包不住火的，你父王發現你養外室，會怎麼看你？”

“你這一步實在大錯特錯。”

“事到如今……”

想著，顧湛的表又沉了三分，掩飾不住眼中的戾氣。

“回去吧。”顧湛收回視線，放下手里的窗簾。

可就算如此，他的腦海中還是不控制地再次浮現適才鎮南王笑容滿面的臉龐，他看著蕭無咎的眼神分外慈。

從前，父王都是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的。

而現在，父王心中的那桿秤怕是已經開始偏向蕭無咎……

僅僅是想到這種可能，顧湛就覺得頭一陣發甜，口發悶，似有一團火在灼燒著靈魂。

事到如今，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便是保障他世子的地位。

顧湛幾乎是用盡全力才把頭的那甜意咽了回去，心里下定了決心。

太祖皇帝臨終前，曾經對著太宗皇帝留下一句言：只要目的正確，就可以不擇手段*。

不知何時，層層云籠罩在京城的上空，似是山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