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使團一行人被巫祝們圍住，茫然又不得不強作鎮定，之后又小心翼翼火盆，香灰撲了半，梅溯的角險些便要不住。

平王一行下榻館驛，稍事休整。

暮漫過館驛檐角時，下人來報，梅溯請赴演武場。

嚴誠明輕笑：“梅安也這麼玩花樣！”

嚴彧聽著話里有話：“父王此言何意？”

“這得二十多年了。”嚴誠明整了整襟，邊走邊道，“昔日他隨老蠻王京，鴻臚寺接待時搞了諸多名堂，多多讓他們失了些面。當時南境勢弱，我瞧著今日，梅安勢要找補回來呀。”

“難怪我總覺得城門那一出怪異……”

“且留神吧，這侯禮，也未必跟我北境的一樣。”

暮初臨，演武場四周已高懸起火把，將沙場照得亮如白晝。南境武士分列兩側，腰佩彎刀，目如炬地盯著北境來客。

梅溯引著平王一行至演武場外，便見梅安已迎候在石階之上，玄大氅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他并未著王袍，只以一烏木簪束發，卻自有一不怒自威的氣勢。

“嚴兄，多年不見。”梅安朗聲一笑，大步迎上前，握住嚴誠明的手腕，“當年你在鴻臚寺請我飲的那杯‘淬骨春’，至今想來仍是回味綿長啊。”

嚴誠明自知今日他是要找回來了，面上卻也笑得開懷：“梅兄若是喜歡，我那里還有的是，往后你我想來有的是機會痛飲！”

二人相視大笑，手上卻暗自較勁，直到嚴彧上前行禮才各自松開。

梅安目如炬，將嚴彧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昭王？瞧著眼……”故意頓了頓，思量著道，“兩年前……”

嚴彧淺笑：“晚輩這臉是招搖了些，前不久還被太后錯認娘家的侄兒。”

燭火映著梅安幽深藏笑的眉眼，他一手：“嚴兄，請！”

武場中，鎏金銅鈴在火下燦若流星。梅溯彎著角向嚴彧捧上角弓，那副神，嚴彧一時竟有種昨晚“二哥”白了的覺。

“昭王殿下。”梅溯指尖輕敲弓臂，“南境禮不比北境講究正鵠貫革，我們這兒……”他一指百步外懸于高桿的鎏金銅鈴，“中鈴舌，才算本事。”

嚴彧握弓看過去，倒也不算難。

“世人盡知，昭王殿下將西北軍戰績了得，只小小一枚銅鈴，未免不恭。”梅溯說著，又從懷中出一枚玉玨，通瑩白。

“我王亦想見識一下昭王殿下的藝，此玉玨乃是昔日所佩，箭過而不傷玉玨分毫，對昭王殿下來說，也是易如反掌吧？”他說著又將那玉玨懸在了銅鈴之前。

場邊已有竊竊私語，隨行的大齊禮早已不悅，這哪里是禮，實在是刁難，但凡箭頭偏差幾分，弄碎了王的東西，這聯姻還怎麼談？

那銅鈴不過嬰兒拳頭大小，鈴舌更細若柳枝，夜風一吹還有殘影。百步之外，玉玨在風中輕晃，與銅鈴相擊發出細碎清響。

嚴彧執弓的手指微微發。他看了眼嚴誠明，全當是替老子還債了。

嚴誠明垂首撓了撓額角。

嚴彧緩緩抬起了弓箭。

“且慢！”

梅溯又是一笑，一揮手，侍從捧上來只酒囊。

“我王贈的玉春，給昭王殿下助興——飲了此酒，箭無虛發，一擊即中！“

場邊有南境武士的哄笑聲。北境使團中已有人變了臉，這分明是要先眼，再了手！可瞧著平王不聲，眾人也只能先忍著。

嚴彧卻已接過酒囊，一仰而盡，結滾間酒沾了前襟。他反手抹去角酒漬，不等梅溯還有無更多花樣，執弓搭箭，沉臂張弦，“嗖”一聲，弓弦震響的剎那，銅鈴“叮”一聲脆響，鈴舌竟被箭簇劈作了兩半！

南境武士一時愕然。

北境使團一片好！

梅溯盯著那猶自晃的半截鈴舌，哈哈大笑：“好一個‘千城不換’的昭王！”

夜風卷著梅溯的稱贊和笑聲在場中回旋，嚴彧角噙著恰到好的淺笑，唯有垂在袍褶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了。

梅安深邃的目一直鎖在嚴彧上，此時倒帶出了幾許莫名興味。他微微一笑，轉而招呼平王：“宴席已備好，嚴兄請！”

這一聲渾厚悠長，卻是另一道戰書。嚴誠明朗笑應下，二人把臂而行。嚴彧抬步跟上，卻覺頭腦發沉，眼前梅安的影已有些朦朧。

天禧跟半步，聲音得極低：“爺你行不行？”

嚴彧碾著半聲悶哼，間酒氣灼人，卻只冷然道：“……不行也得行。”

天禧嘆口氣：“這哪里是娶媳婦兒……”目掃過南境眾人似笑非笑的臉，心知此刻半點怯都不得，只得不聲去拽使團里的醫正。

那醫正哪知梅溯酒里摻了什麼，慣常解酒的藥丸倒是帶了，瞧主子步子開始發虛，也顧不得多思，湊過先給他里塞了一顆。

藥苦如膽，激得嚴彧眉心一跳，神智卻也清明了三分。

第128章

文山是山城,摘星樓依山而建，飛檐斗拱如在云端。夜風掠過，檐角銅鈴叮當作響,其下萬千燈火璨如星河。

北境使團下榻的館驛,便在摘星樓西側的山坳。使團抵達那日，梅爻曾憑欄遠眺，旌旗獵獵如云，卻怎麼也瞧不清那個烙在心上的人影——一別月余,他可安好？是否也如一般想？

禮后的晚宴設在觀星樓,這座九層境建得考究，全金楠木結構,檐廊壁掛鑲珠嵌寶,燈火一照，流溢彩,不啻于北地皇城的瓊樓玉宇。

梅安和平王的私宴開在第八層,幾位南境長老和大齊要員作陪,推杯換盞間,談的是盟約,酌得是算計。

一墻之隔的偏室,久未面的梅爻聽著銅滴答,虛睨著墻上浮雕的南境山河，指尖掐進了掌心。明明那麼近,卻連他一聲音也聽不清。

可曾于暗瞧見二哥在沙場喂他酒,白硯聲說看見酒里加了料——南境姑娘的婿都不好當，更何況是江山聯姻。曉得他必得遭一番磋磨，縱使已提前“警告”過父兄。

一墻之隔的席上，嚴彧指節抵在桌沿,指尖泛白，眼前燈火化作流金，人影漸次模糊，腦袋沉得好似千鈞。梅安和平王的說笑聲忽近忽遠，初時還能分辨些機鋒，至此已是嗡聲一片。

梅溯就坐在他旁邊，玉箸輕敲瓷盤的脆響，似隔了萬水千山。

平王頻頻投來關切的目，卻總被梅安驚人之語扯回，直到嚴彧再也扛不住，“砰”一聲趴到了桌上。

梅溯去扶他歪斜的肩，指腹不著痕跡地按住他腕間位：“這便醉了？”聲音帶著恰到好的驚訝。

平王眼底暗一閃，隨即笑道：“梅兄還是這般實在，這聘禮剛談完，便教新婿規矩了。”

“哈哈哈！”梅安笑得恣意。

梅溯抬手招來侍從，半扶半架著嚴彧離席醒酒。

館驛，梅溯看著榻上昏沉的人一笑：“撐到此刻才倒，還算有種！”

侍從捧來水和藥丸，梅溯親自給他喂下去，人暗燈火，出門時卻見天禧帶著醫正匆匆而來。

梅溯把人攔了：“回去吧，用不著！他睡一會兒便好，咱們的酒烈，后勁兒倒不大！”

看著梅溯壞笑著走遠，天禧恨恨道：“什麼酒烈，爺跟本不是醉的！”

房里青燈如豆，龍涎香混著藥氣在帳中浮。窗外竹影婆娑，偶有一兩聲梟鳴劃過，襯得室愈發靜謐。

嚴彧躺在榻上，中微敞，頸間烈酒和藥出的薄紅已褪去。他輕了幾下太，暗嘆南境的藥酒真是刁鉆。

“咔噠”，聲音極輕，似貓兒撓門。

他勾起了角。

人雖閉著眼，可那悉的幽香卻如蛛般纏上他的，縷縷，勾得他呼吸微滯，結不自覺滾。藥酒的燥熱未散盡，此刻又添了新的灼意。

梅爻輕巧地踏進門來。燈輝昏黃，映著他清晰的眉骨、微抿的薄，還有那截出中的鎖骨……日思夜想的廓，如今近在咫尺，忍不住出手，指尖懸在他眉間，想一，可又怕驚擾了他。

他似瘦了些，這一個多月……可曾像想他這般，想？

“啊！”

手腕倏地被扣住，只一個用力，便跌進他懷里。滾燙的膛著，心跳聲又重又急，震得掌心發麻。抬眸，正對上他幽深的雙眼，哪里還有半分醉意？

“裝的？”雖是嗔怪，嗓音卻得不像話。

嚴彧低笑，手臂驟然收，將死死按在懷中。

月余的思念在此刻化作實質，那悉的幽香終于不再是夢里虛無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地裹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氣，將的氣息融進肺腑。

梅爻被他勒得生疼，卻舍不得掙開。

他抱得那樣用力，像是要將進骨里，心跳更是一下重過一下，震得耳發，自己心跳也跟著了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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