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垂首而立，無人敢上前。

許久，李晟的哭聲漸漸低下去。他茫然地環顧四周，仿佛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跪在這里。然后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路過扶時好似沒有看到這個人。

“總是這樣，”老宮人低聲道，“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涂。有時候喊著母后，有時喊父皇，偶爾還喊過……浮玉……"

給李晟看病的醫正對說過，他機能沒有大礙，某種意義上，是他自己不想好了。

扶站在廊下，著暮下的小院，聲音不大卻有些厲：“把這里收拾干凈，把他也收拾干凈，銀子不會你們的！”

出了李晟的院子，沿著高高宮墻行了片刻，似忽然想起什麼道：“五哥被關在哪里？”

陪進來的宮人應道：“離這里不遠，轉過彎便是。”

與李晟的住不同，李茂這里出奇的整潔，青石地磚不見半片落葉，廊柱漆如新，連那株過了花期的枝椏都被修剪得錯落有致。扶想大約是因著虞妃還在宮中，并沒有到什麼牽連。

李茂披著一件半舊的素白長衫，背對著門坐在案前，長發未束，散落在肩頭。他手中握著一支禿筆，正對著空白的宣紙發呆，墨滴落，在紙上暈開一片污漬。

“五哥。”扶輕聲喚他。

他緩緩回頭，角卻揚起一個夸張的笑容：“啊，七妹妹！”聲音里帶著欣喜，“父皇說今日要來看我寫字，你說我寫些什麼好？”

扶靜靜地注視著他。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齊干凈，案角擺著一盞茶，茶葉沉在杯底，茶香四溢，是上好的貢茶——即使瘋了，伺候的人仍記得他喝什麼。

似是發現盯著茶，李茂突然起喊道：“來人，快給孤的七妹看茶，要好茶！”

“五哥……”

“五哥？”李茂忽地一笑，“七妹可也認錯了人？喊三哥才對！七妹難得登門，我喚小廚房做你喜歡的甘飴好不好？”

扶著他誠摯的眉眼，確有幾分李啠的神態。

甘飴，是時吃的甜食。

一陣風吹響了他檐下的銅鈴，燈籠也跟著晃了起來，忽明忽暗的亮搖在窗紗上。

“五哥，”輕聲道，“要下雨了，我改日再來看你。”

李茂沒有回答，只似想起什麼般空地向窗外。

扶轉離去，將出門時又突然回，瞧見李茂正怔怔著，見回頭又出個孩般的笑臉來。

轉回迎著風出了院子，想著方才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清明，似是幻覺。

第115章

扶一出壽安殿便暈了,云瑯攙扶不及，人地倒在了青石地上。雨點子隨即落下，霹靂吧啦往上砸,宮人們做一團,因公主府太遠，只得就近送宗正寺救治，期間太后聞信，又把人接進了宜壽宮。

扶被安置在太后榻上,面蒼白如紙,上盡褪，唯有眉間微蹙,似仍陷在夢魘之中。太醫說仍是志損傷,說白了便是心病。

想著往日靈乖順，眼下可憐昏沉不醒,太后心疼得直掉眼淚。一旁侍奉太后的虞妃看著眼前的舐犢之,想起被幽的兒子,也跟著噎噎地哭。

殿外雨聲漸急,李琞負手踱,原本沉郁的面在見到扶時微微一滯。他走近榻前,手了的額頭,又輕輕攥了攥的指尖——冰涼，像握著一塊寒玉。

“怎麼回事？”他問,聲音低沉。

太后嘆息：“還不是母親的事……還去看了老四、老五,暈在了壽安殿外頭。”

李琞沉默片刻，目落在扶毫無的臉上，忽而輕嘆一聲：“朕的兒，怎麼一個個……都像是來討債的。”

太后神微變,虞妃更是低著頭，不敢接話。

扶眼睫微，李琞收回手，淡淡道：“既醒了，便別裝睡了。”

果然睜開眼，掙扎著要起來，又被李琞按了回去。那雙著萬千人生死的手，在肩頭停留一瞬，像按住一只撲簌飛的弱蝶。

“免了這些虛禮吧。”李琞聲音沉緩，“朕的這些兒中，獨你最知進退。”

窗外雨聲潺潺，他的話卻格外清晰，“你母親和四哥大逆不道，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朕未曾牽連你分毫，你依舊是大齊最尊貴的公主……莫要辜負朕的苦心。”

扶蒼白的微微抖，在即將失態的瞬間咬住下，生生將眼淚了眼尾一抹紅，低聲道：“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垂眸間，那滴淚還是從眼角落了下來。

李琞著蒼白面，沉默片刻，終是舊事重提：“吳相家那個嫡孫，吳仲儀，辦差回來了，朕找個機會讓你們見見……”

他語氣不似商量，扶手上一，死死住了錦被，面上仍極力穩著，輕聲道：“父皇日理萬機，兒臣這點小事，實在不值得父皇分神。”

也不是頭一次拒絕，李琞并不意外，沉片刻道：“朕聽聞，你府里有個門客，與故去之人有六七分像？”

扶著錦被的手指又了些，隨即又緩緩松力，虛弱地笑了笑道：“是有個人帶了兩分故人影子，不過兒臣留他，是因他一手廚藝頗合我胃口……至于駙馬，父皇從前也說過，謝家公子不錯，王家郎君也好。”

抬眸，眼底一片灰死，“可如今，他們被發配的發配，貶斥的貶斥……”

兩年前這些曾有意尚主的權貴，在奪嫡中接連敗落，眼下被扶如此提及，李琞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他哼了一聲起，踱去了窗前，負手著花窗外雨簾，沉默不語。

扶也不哄，見地執拗起來。

太后嘆氣數落扶：“你這孩子可是病糊涂了，口不擇言！”

又朝皇帝僵著的背影道：“我知你是心疼孑然一，可這孽障眼下病得釵環都戴不住，議親之事，緩緩再說吧。”

李琞沉沉不語，扶也不吭聲，可心頭盤旋了多日的念頭卻愈發強烈。

公主府。落雨如簾，檐下銅鈴偶爾幾聲脆響。

一個小婢子朝著獨坐廊下的清逸背影稟道：“宮中傳話來，公主今夜不歸，留宿在宜壽宮了。”

前人未有回應，又悄然退下。

如離指尖夾著枚黑子遲遲未落，虛睨著庭中墨翠，不知在想什麼。

“棋路太險。”央宗將藥擱在他手邊，眼風掃過棋局，“黑子再進一招，白龍雖死，自也要折損七分。”

如離手指一松，將黑子丟了回去，端起湯藥一飲而盡。

“月召故地如今歸了南境，蒼梧州。”央宗枯瘦的手指不經意地輕叩棋枰，“聽說民們還建了十三殿下的神主祠。”

他忽然掀眼皮，昏濁的眼底閃出一銳：“你當真……不想去看一看、拜一拜麼？”

如離慢悠悠收拾棋盤，默了會兒，答得倒也實在：“等以后有機會吧。”

那便是不想。

門口搗藥的玉衡一聲嗤笑：“師父你實在多余問他！他如今眼里只有那小公主，醫囑是半句聽不進去的，一宿恨不得把一輩子勁兒都使完！”

想起那夜大雨里，他還好心去公主院里接他，可結果呢，小公主那幾聲得雨聲都蓋不住。

央宗冷哼一聲：“你也莫要覺著我在這里，便可為所為，竭澤而漁，可沒討后悔藥吃。”

老頭說完了空碗，氣鼓鼓地走了。

如離低頭愧笑。

雨綿如織，禮部衙門的檐角鐵馬在風中叮當作響。這場雨從晌午綿延到了黃昏，仍沒有停的意思。

梅煦坐在禮部大堂里，黑著臉，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案，冷厲的眸子從對面幾個禮部臉上掃過，極力忍耐才沒掀桌子。

他慣是拿刀說話，今日已耐著子，跟這群慣會打太極的員推拉了一下午。

他去端案上茶盞，卻聽“啪”一聲，那杯盞竟在他手上碎了，水灑得到都是，順著桌案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突然地裂聲嚇了對面一跳，尚書陳暨白短暫驚愕后隨即喊道：“來人，快幫梅使君收拾干凈，再換新茶來……誰采辦的茶盞，這般糊弄，要嚴查！”

梅煦冷哼一聲，將手上碎片一丟：“依諸位大人高見，王歸期究竟定在何時？”

其實李琞已給了準信兒，只是陳暨白這人刁鉆。他著短須輕笑：“使君稍安勿躁嘛，郡主份尊貴，這送歸之禮自然要格外慎重。”

說著接過侍者端來的新茶，親自捧給梅煦，“太史令正在擇選吉日，禮部也要準備相應儀制……”

梅煦眼中寒一閃：“還要拖？”

“使君此言差矣。”陸清宸笑瞇瞇，“朝廷有規制，你我都得遵循不是……”

又是“啪”一聲，這回是梅煦坐下紅木椅散了一地！

他攥著一雙鐵拳，大步流星朝外走，后眾人懵了一瞬，隨即便見幾個郎中沖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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