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個小弟子玉衡冷著臉唬人：“我說你們幾個，能不能讓我師父歇會兒？再若煩人，便給你們都下蠱，哼！”

這一聲極為管用，大伙怯怯地各自坐了回去。

不多時扶紅著眼睛出來，遣散了幾位府醫，又對梅爻和央宗道：“那便辛苦妹妹再照看他一段時日，謝宗老不辭辛苦，遠來施救，倘若有何需要，還要隨時告訴我。”

梅爻應下：“彤姐姐安心，有宗老在，他定會沒事的。”

扶安排車馬將人送回梅府時，如離又陷了昏迷。

不安地目送馬車走遠，耳邊仍響著如離虛弱的低喃：“我與公主，大抵還是緣淺了些。公主艷如驕，如離暗如冥魅，公主所念之人亦不是我，還莫要自苦。來日方長，惟愿公主所遇皆福。”

知他是在告別，可說不出相留的話。

長街喧囂，星河沉寂。街上燈籠逐次亮起，看著馬車消失在細碎的燈火中，好似又經歷了一個梅敇留下的夢。

低頭抹了抹眼淚，回府。

第91章

如離昏昏沉沉,只覺頭腳無，好似漂浮在海上。

海水淹著他的后背，背上盡是刀槍傷,割一般地疼。海風裹挾著海浪,一陣陣呼嘯而來，金屬撞擊聲混著喊殺和哀嚎，響徹四下。

有人在急促地喚他，喊梅將軍,也有人喊世子,著焦灼，似乎還有個的聲音,喚他鈞行。

他發冷,一陣陣地輕，繼而又開始燒,又像有什麼東西集地撕咬自己,啖食,連骨頭也不放過,鉆心地劇痛,出他一虛汗。

這痛苦他逃不開、緩不了,一殺意便自心頭升起。那雙拳頭攥得死死,骨節泛白，微微發,口中傳出細微的磨牙聲,人似寐似醒，卻是眉頭深皺，一臉痛苦。

幾只長針相繼往他的虎口、手臂、頭、頸上扎下，那如弦般幾繃斷的,終于放松下來。

兇險過去，已是鳴時分。

央宗上了年歲，不堪熬，梅爻便玉衡先伺候他去歇息，又著梅六幫如離換掉的寢和被褥。

上褪下，見他前后背盡是傷疤，有的淡了，有的依舊猙獰。紅了眼眶，避去了外間。

不多時梅六出來，亦是眼圈紅紅，言又止：“他……他是世子麼？”

梅爻一怔：“為何這樣問？”

“方才我見他那里，有和世子一模一樣的咬痕……”

后倆字出口便是一頓，咬在那個部位，豈是能跟小姐講的？

果然梅爻張道：“是何咬痕？可有大礙？”

梅六結結：“就……人咬的，無礙！”

后知后覺紅了臉，莫名想到了扶。

“屬下去煎藥，再讓小廚房熬粥，等會好了便送來！”

梅六說完一溜煙跑了。

寢室里，驅邪祛穢的降真香溫辛辣，與榻上溫潤之人氣息迥異。

細看那張沉睡的臉，眉弓、鼻梁、顴骨、下頜，骨相確然不太一樣，卻無過的痕跡。

他似是在夢中，微微皺了眉。想手平，手指尚未及到他，卻見他猛地睜開了眼！

輕聲：“做噩夢了？”

他眼中囈怔一閃而逝，掃了眼屋子，開口嘶啞：“這是燕拂居……”

“嗯，大哥的房間……你是我大哥。”

他笑笑：“怎麼總不死心？”

認真道：“你雖改了容貌，變了音調，又極力掩藏大哥的脾舉止，可我知道，你就是大哥！”

“從你做青果餞開始，那里面加了草，那是母妃的做法，南境并不常用。”

“你闖玉賢莊救我，刀槍迫而不退，僅憑幾面之緣，何來如此義？”

“你梅府，看我的眼神，同我講話的語氣，是大哥的神，你從吊床上抱睡著的我回屋，亦是多年前大哥常做之事……”

“你夜探梅府，輕車路，特別是對燕拂居機關之悉，更甚于我……”

“還有央宗，那個孤傲的老頭，母妃一走他便再不伺候。一個連父王都不跪的人，居然跪了你！”

一條一條捋，淚花在眼眶里打轉，強忍著道：“你說你不是我大哥，如離一個山野游俠，怎的會有這般溫和見識？”

“如離，如離……如離而未離……”

再也忍不住，哭得泣不聲。

眼淚花了視線，似是看到他也雙目紅，有淚珠將落未落，整個人好似一尊被風化侵蝕的雕像。

他已不再是記憶中明張揚的年，亦不是京城中風流蘊藉的梅世子，他弱得好似浮幻影，一不留神便會散掉。

的大哥，何時竟了這副樣子？

撲在他床頭嗚嗚地哭，將他一只胳膊抱得死死。

一只大手在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曾以為兩隔的兩兄妹，一時除了落淚，竟再無旁的言語。不知該如何問起，他亦不知該從哪回憶。

晨曦過花窗灑進來，在床幔上鋪了一層。一只飛駁鳥停在了窗欞上，嘰喳幾聲，打破了室沉肅。

梅敇啞笑：“好久沒在燕拂居聽到晨起的鳥了。”

順著他目去，見那鳥兒嘰喳幾聲，撲簌簌地飛遠了，哽咽著道：“我舞抓幾只來，給你養在這兒好不好？”

他噗地一笑：“又說癲話！我不能住這里，還是住回瓊花閣吧。”

他份未明卻住進前世子院中，實在招搖。是一時切，顧給他最好的照顧，忽略了這些細節。

“可是瓊花閣宗老住了，你不然換個地方，悅心園好不好？”

“那麼大個瓊花閣，只住個老頭便沒地方了？我跟他同住，他醫我也方便。”

“那還梅六伺候你。”

“不用，一切同我之前借住這里時一樣便好。”

大哥回來了，梅爻心底荒涼無著的部分，忽地滋芽生花般明起來。盡管這喜悅無法與外人道，仍止不住每日熱地往瓊花閣跑，倒把別的什麼人一時忘了干凈。

二哥梅溯來信，說打了大勝仗，南粵小皇帝的哥哥丹王親征，被斬落馬下，梅家軍一舉囊收三州九縣，還給送來諸多南粵特有的織錦和金銀，全是戰利品。

于是十五那日，梅爻去棲霞觀還愿，也為大哥祈福。

初一十五，進觀的信眾向來多，上了香，許了愿，拜了神明，捐了錢，此行算是圓滿。本走時，卻見門口站了位故人，一道袍，扎著道髻，脂未施，面容沉肅。

梅爻怔了一下，未料會在這里見到李姌。此番模樣，實難和記憶中那個飛揚跋扈，驕奢逸的千金貴關聯起來。

兩人一時都未開口。

李姌把從頭看到腳，依舊明艷艷的，即使裝扮低調得像尋常富貴人家的兒，卻依舊能在人群中一眼被看到。

“聽說你父王打了勝仗，南粵三土地已踩在你父王腳下。有此猛將開疆拓土，真乃我大齊之福！”

李姌這話有些怪氣，雖笑著，那笑卻未達眼底。

梅爻未作聲，曉得這不過是個不甚友好的開場白。

李姌又道：“他日前又去向太后求旨賜婚了，陛下也在，你猜如何？”

梅爻忽地笑了：“你到如今，還有心思管他的事？”

李姌見不以為意，認真道：“他遭了陛下斥責，說再提此事便足。你為何如此他？”

“我他？和長在他上，與我何干？”

“我有時真不懂你，你得到了別人夢寐以求的，卻不珍惜。”

“我也不懂你，你這樣時不時來擾我一下，真的很煩！我對他如何，無需同你解釋，你也莫再自以為是，妄圖教誨我！”

“所以你最看重的，還是你自己和文山，對麼？他也是你們北侵的棋子麼？”

梅爻已很不耐，冷聲道：“你今日是來替朝廷興師問罪，還是替他打抱不平的？”

李姌苦笑一聲：

“都不是。我是想請你轉告他，近日萬事小心！”

“小心什麼？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出門多帶幾個人吧，他看重的人，也再看護好一些。”

“是誰要朝他下手？李晟的人，還是你母親？”

“我言盡于此，你們好自為之。”

“你為何不親自告訴他？”

“……他不許我再見他。還有，我也不是為他，我只不希這場慘劇和鬧劇，再沒完沒了地持續下去。我還有早課，告辭了！”

看離去梅爻慨，昭華郡主以往行事癲狂，以為是瘋，如今看來，只是癡。

“文山郡主！”

后還有不速之人。

李茂想是從堂而出，已不知何時行至近前，看起來仍舊一儒雅，開口卻同李姌一樣無趣：“恭喜郡主，文山王旗開得勝，郡主價又高一層！”

梅爻只覺今日出門犯沖，耐著子道：“殿下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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