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天賜予 夜了，他得伺候了。

秦微與沈執的那段, 開始得很早。

泰康五年，沈執初從河東來京應第，拜如日中天的秦相為座師, 結識了豆蔻年華的秦微。沈執做派嚴謹，舉止有度, 慨然有古君子之風。其他讀書人紛紛向秦相奉上錢財以求途時, 沈執不屑為之。

他沒能得秦相青眼，卻得了秦家的賞識。

秦微年十四, 好詩書，善鼓琴, 志高潔，小小年紀便有君子之稱, 是秦家長出來的一朵奇姝。

兩人互通款曲，然而秦相嫌沈執門第不高, 不同意這樁婚事。沈執憤而轉娶他人, 秦微心灰意冷, 上了夷山拜玉溪為師, 苦學琴技，甚回家。

在夷山幾年, 山水逍遙, 與兩位老人和晏家郎君相伴, 還結了一位俠, 安恬又自在。

料一朝風雨起, 秦家大廈坍塌, 君子沒了教坊司。日子當然難過起來，從前名聲有多大，現在境就多尷尬。哪怕有晏翊鈞和長公主為撐腰, 讓保全清白，不用以侍人，陷在泥淖之中，彈著供人取樂的曲子，被男人以赤的眼打量，仍倍煎熬。

就是在這段日子裏，沈執重新出現在了的世界裏。

他尊重，憐惜，靜靜聽彈奏雅音，還把當從前的君子、秦家的掌上珠看。舊慢慢地複燃，燃到秦微終肯將心托付。

泰康十五年，晏翊鈞從鐵鶻出使歸來，為賀兩國和平，皇帝大赦天下。秦微也得以離賤籍，重獲自由。

可恰恰在此時，秦微與沈執見了一面後，便負氣出走，直接投了河。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

沈執沒有說他和秦微之間發生了什麽，但言辭裏盡是懊悔，多年來一直放不下秦微。後來駙馬去世，長公主將家中舊琴譜，包括秦微留下的一些，全都給了他，阿棠能在沈家看到晏元昭的琴譜，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長公主在講述這些的時候，阿棠覺像是在聽另一個人的故事。

秦微上有一些阿娘的影子，比如博學，比如剛烈，至于“君子”這等稱號——阿棠回憶起小時候被鄰家小孩欺負，阿娘拿著晾的竹竿氣勢洶洶地找隔壁算賬的樣子，覺得實在相去甚遠。

還有，阿娘怎會看上沈執這樣的僞君子？明明欣賞的是瀟灑不羈的男子，最討厭酸腐文人。

阿棠對著銅鏡反複看，始終沒能在自己這張討喜的小臉上，找到沈執的一點痕跡。

“我真是他的兒？”阿棠再三問。

長公主道：“是的可能有九，恐怕你要當面問他才能確定。還有一件很諷刺的事，他不喜沈五娘，是因為五娘生母和你母親長得相像，他把那個丫鬟當了你母親，才有的五娘。大概覺得愧對你母親，他遷怒五娘，當初阻攔婚事也是因為這點。”

阿棠到一說不出的惡心，想起了靜貞，想起了沈執對不掩厭惡的眼神。

咬牙，“不管是不是，我都不認這個阿爹。”

長公主贊同，“沒有認的必要。”

陸子堯灌了自己一杯酒，“我只認你是阿微的兒。”

晏元昭塞了個金桔到裏，“繼續做阿棠就好。”

不過，這一天之後，阿棠思考了一陣子，還是決定給沈執去一封信。

不想認這個父親，但是想弄清楚母親投水的原因，如果真的是沈執負心，要替母親找他算賬。

沈執看了信，很快來到公主府。

讓沈執相信是秦微的兒，不是一件容易事。沈執認為在信口雌黃，仗著與秦微面容相似，編出一套謊言騙他，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直到阿棠條理清晰地列出一項項證據，沈執終于肯信。心神巨震之下，雙發，清矍的臉漲得通紅，半天說不出話。

“那你，你就是我與阿微的孩子，阿微四月投的水，你十月降生，錯不了......我那時不知道有孕......”他低聲說道，面上悲喜織，再也沒了昔時的沉穩嚴厲。

“我知道了，這不重要。”阿棠飛快道，“我想問你，當初我娘為何要投水，是因為你與發生了爭執？”

沈執沉默片刻，“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是我和阿微的骨，我會將你計沈家族譜，好好補償你。也讓阿微在天之靈，能夠安心。”

阿棠翹著二郎，角了。

又聽沈執皺眉道：“你這副德行，實在不像我和阿微的孩子。”

阿棠冷笑一聲，“要是像你，可就糟了。你沈家的族譜誰誰，我不稀罕。我和你廢話那麽久，就是想知道我阿娘因為什麽投的水，你不願告知的話就請回吧。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了。”

“你！”沈執顴骨聳，但看到阿棠那雙和秦微一模一樣的眼睛後，又把怒氣制下去。

他和秦微有一個孩子留在世上，已是上天恩賜。

“罷了，阿微流落在外，孤育你不易，你德行有虧，忤逆長輩，為父不和你計較。你一時不願認沈家，我可以等，你會想明白的。”

阿棠眉一揚，“誰要聽你在這裏放狗屁。你不回答我問你的問題，就走吧，這裏不歡迎你！”

沈執一拂袖，“污言穢語！”

“既然知道是污言穢語，你還在這裏待著幹什麽，找罵嗎？”

沈執咬著牙，手指半天阿棠，又頹然放下，重重哼了一聲。

半晌，他轉過臉，緩緩道：“當時你母親離教坊司，想讓我納進沈府，我那時……沒有立刻答應。誰知當晚就投了水！”

阿棠一聽，就知道“沒有立刻答應”已經是他飾後的話。母親那般清高的子，如若不是沈執當初給過承諾，怎麽可能將子予他。

提上子不認賬，這就是這個便宜阿爹幹的好事。

阿棠怒瞪著他，一字一頓，“你走，你不是我父親，以後我不會再見你！”

“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你母親知道你這麽任嗎？你裏流著沈家的，你就是沈家的人！”

“母親？”阿棠忽地一笑，“剛才沒和你說清楚，母親後來已恢複了記憶。可我好幾次問我父親是誰，都不告訴我，只說我父親是個負心薄幸、唯利是圖之人，沒有必要我知道他的姓名，他的姓氏，我不承也罷。”

“我不認你作父親，就是遵從母親的意思。沈大人，你的阿微早就忘記你了，母親和我過得很好，雖然日子清苦些，可很快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看來投水也不見得是件壞事，你說是吧？”

一番話說完，沈執目眥裂，手抖著捂住口，木著臉，終于再說不出一個字。

沈執蹣跚著步子離開前，阿棠最後再看了一眼他的臉，還是看不出和有哪裏像。

晚上晏元昭回來，窩在他懷裏，和他講了和沈執的這段對話。

道：“我想好了，怪故事裏不是有那種喝了就可以懷孕的子母河嗎，就當我阿娘漂進了子母河裏，喝了口水懷上了我。”

晏元昭忍俊不，“好，你是上天賜給秦娘子的兒。”

他頭，微嘆，“秦娘子也是命途多舛，投水未死，平平安安地生下了你，都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怎麽十年後就病故了。若能活得久一些，你小時候的苦也能些。”

阿棠頭埋在他前，合上眼睛，浴著他上的棠梨清香，輕聲說道：“我阿娘子一直不太好，總是生病。咽氣前，我趴在床頭一直哭，我別哭，說雖然要死了，可會化作這世上的清風明月陪伴著我，以後不管我走到哪，拂過我旁的風，照在我頭上的月，都是的化。要我自在快意地去活，不要被任何事牽絆住，尤其不要信任男人，不要被男人騙。”

晏元昭吻了吻的鬢發，“你做到了。你活得很自在，很快樂，不僅沒被男人騙，還把男人騙得團團轉。”

阿棠笑了笑，從他懷裏爬起來，看著他的眼睛，“要是我阿娘還在，看到我把你帶回去，一定會很高興的。你長得這麽好看，還肯被我騙，做夢都想不到我能嫁給這麽好的郎君。”

晏元昭哦了一聲，“這麽久了，你誇起我來，還是只會說容貌好看，難道我上就沒別的優點了嗎？”

“有哇。”阿棠湊到他耳旁，悄聲說了句話。

晏元昭臉微微地紅了，手將半掩的帳子牢牢合上，然後把人端端正正地抱到懷裏，一本正經道：“誇人哪有在耳邊悄悄誇的，你需當著我面，看著我的眼睛，大聲地講出來。”

這下換阿棠臉紅了。

咬著，只敢盯著他鼻尖，細聲細氣地道：“晏郎君除了長得好看，床上功夫也好，把人伺候得很滿意。”

“說清楚，把誰伺候得很滿意？”

阿棠不說話了，徑直撲上去親他的。

夜了，他得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