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再重提 “這還是白日呢，還在衙門裏！……

太子參賭坊的案件終于塵埃落定, 太子被足半年，所兼朝職一律削去，閉門反省。

朝臣議論紛紛, 多覺得此罰過重。

趙騫本人自然清楚緣由，這是還算了皇孫脈存疑的份兒。偏偏此事還沒有結束, 皇帝派了人, 核查幾年來的東宮記檔以及太子妃的行蹤。

罰太子後的次日，皇帝為賀小皇子趙寅百日, 大赦天下。

消息傳到東宮，趙騫又摔了一個茶杯。

為新生皇子大赦, 這種待遇，只有他這個皇後嫡子過。

趙騫越往深了想, 越覺遍生寒。

他換上太監服飾，鋌而走險, 出宮找了一趟裴簡。

裴簡并非他唯一的謀士, 卻是最仰仗他, 最希他登上大寶的謀士。

小閣中, 裴簡聽趙騫講完小皇孫被質疑非他親生的事後，表凝重, “事關天家脈, 陛下不得不慎重。因而哪怕目前沒有實據, 也要嚴肅對待。殿下, 恕在下直言, 您的龍之癖以及滴認親那一遭, 讓事雪上加霜了。”

趙騫臉沉，“是孤沖了。可那些流言都是假的，昇兒脈一點問題都沒有, 孤清清楚楚知道他是孤的孩子！這個孩子得來不易，怎可被如此污蔑懷疑？”

為了生個皇嗣，他吃了多藥，咬著牙努力了多回。他甚至還和太子妃一道去寺廟道觀求了子！

裴簡附和地點點頭，“殿下委屈了。造謠的人，真是其心可誅。”

他當然相信小皇孫是趙騫的親生骨。

幾年前，他從買通的東宮宮人口中得知趙騫有嚴重的斷袖癖，費了好一番功夫去查，卻沒查到小皇孫脈半點異常。趙騫雖然做事荒唐狂妄，但涉及皇嗣，他不敢來。

裴簡沒辦法，只能僞造事實，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現在看來，效果比預想中還好。

他輕搖折扇，假作關心，“都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陛下徹查完，找不到證據，不會將小皇孫怎樣的。只是......小皇孫以後的路難了，陛下的疑心未必全然打消，畢竟衆口鑠金，自證清白太難。”

趙騫頹然，“孤也在擔心這個，而且......”

他還有另一重擔心，這些年他背地裏還幹了一些上不了臺面的事，萬一皇帝查東宮記檔的時候看到端倪，那就糟了。

“萬一陛下查東宮記檔，查出什麽來了呢？”裴簡忽道。

趙騫以為心事被中，一個激靈，飛快否認，“查到什麽？孤沒做過！”

裴簡解釋道：“殿下別急，我并非不信殿下，只是忽然有了個猜測。謠言來得蹊蹺，醉漢撿到的太子妃翠翹亦是十分可疑，會不會有人故意陷害您？”

“陷害？”

裴簡聲音愈發嚴肅，“正是。之前賭坊一事，您參的事也被無故洩，很可能這些都是同一人所為，目的就是往您上潑髒水，離間您和陛下，乃至搖您的儲君之位。”

趙騫的心陡然又沉，不僅這兩樁事，他還想起來四年前，他將李景和與陳虎藏在落霞山深，卻離奇被皇帝發現。

他至今，都沒挖出是誰洩的。

“是了，是有這麽一個人，藏在孤的邊，挖掘孤的，陷孤于不義......”趙騫喃喃道。

“此人惡意極深，怕就怕在他設局構陷您，不會僅止于流言，或許還心僞造了小皇孫脈有異的證據。萬一這證據天無，被皇帝陛下查出來，您到時候很可能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裴簡憂心忡忡，長嘆一口氣。

“孤一定要把此人揪出來。”趙騫恨恨道。

“當然。但遠水救不了近火。”裴簡別有意味，“在下之前的建議，殿下還可記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主權掌握在自己手裏。”

趙騫看他，“孤說過，莫要再提......宮。”

裴簡靜了一靜，“實不相瞞，殿下失勢，在下心急如焚。幾年來，我將全部寶押在您上，盼您早日即位，複我裴家榮耀。可眼前形勢如此，您又不肯行，在下難免擔心，是不是該轉投明主。”

“放肆！”

“你什麽意思？”趙騫瞪他，“普天之下，還有哪個明主？我那兩個遠在天邊，大半朝臣都不識得的兄長，年過半百的越王，還是宮裏那個還沒斷的嬰兒？”

“事在人為。”裴簡平靜道，“家父是大周的英雄，在下雖不才，但不會讓父親失。”

趙騫心頭一震。

裴簡一直在他面前姿態放得很低，很長時間以來，趙騫習慣把他當一個商賈，一個謀士，一個投機之人。此刻他才想起來，裴簡是大名赫赫的大將軍之子。

裴家只是不握實權，不代表一分力量都沒有。

“殿下，在下隨口說說罷了。我追隨殿下那麽久，怎麽可能一朝離您而去，倒戈相向？”裴簡換上平常慣有的笑面。

趙騫冷哼一聲。

裴簡道：“殿下且聽我說。宮聽上去兇險，其實不過一夕之事。陛下對您不設防，您殿迫他傳位于您，同時以東宮六衛率拖住宮中的羽林衛，先聲奪人，控制宮門，不放任何臣子衛隊進宮，等拿到詔書，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裴簡徐緩有力的聲音散在空曠的小閣閬苑，與蕭瑟的涼風一起刮進趙騫耳裏。

趙騫的表久久凝固，不發一言。

裴簡知道，他聽進去了。

秋風躁而複靜，閣中只剩裴簡一人。下屬悄無聲息走來，低聲向他報告事務。

“岑大人自盡于獄中，晏元昭還在查兵去向，暫時沒有大靜。”

“岑叔......”裴簡聲音微微抖。

過了一會兒，他問，“東川那邊，消息送到了嗎？”

“差不多今天就收到信了。”

“希父親此刻，能清醒地讀我寫的書信。”

希父親能在不久之後，撐著被丹毒殘害的，面面地進京，幫他，見證他，為他驕傲......

裴簡凝著虛空秋，一顆心已飛到東川。

......

東川藥氣濃厚的鬥室裏，床幔低垂，爐裏漫出的濃郁熏香縷縷飄進來，仍是難掩那濃烈的苦藥味。苦味之下，還有一層不易察覺的難聞味道，那是人緩慢腐壞的氣息。

“將軍，已將信讀完了。”

讀信之人悄聲提醒著榻上這個衰殘的老人。

定遠侯裴雄蓋著一床厚厚的被子，只出面頰深黃凹陷的臉。他幹癟的蠕，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音。

“簡兒，終于等到了，終于......”

“是的！咱們的人，也該想法子進京了！”

“法子？我......會幫他，用最好的辦法幫他，幫我......”

侯爺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床柱，那裏懸了一把鋼刀，跟著他南征北戰數十年的刀。

他老了病了殘了，刀卻沒有。日日打磨，一如既往地鋒利锃亮。

沉睡太久，該出鞘了。以他的全部力量，發出致命一擊。

......

慶州衙的二堂次間，晏元昭盤坐在羅漢榻上閱看邸報，阿棠伏在他間小憩。一旁案上摞著書卷，還有一壺啓封了的酒，一只盛了瀅瀅酒的小金杯。

晏元昭一只手搭在阿棠頭發上，無意識地著。如此讀了一會兒，他察覺阿棠醒了，腦袋不安分地滾在他腰間。

“怎麽了？”

“你腰帶硌得我不舒服。”阿棠嘟囔道。

“解了就是。”

阿棠騰地擡頭與他對視，“這還是白日呢，還在衙門裏！”

晏元昭淡淡一笑，把腦袋摁下去，繼續讀邸報。

阿棠抱了他腰，懶懶地問：“邸報上有什麽新鮮事嗎？”

“有。”晏元昭告訴了太子被罰足的事。

“太好了。”阿棠樂得直飲下一杯酒，看晏元昭語氣平淡，還問他難道不到高興。

“你替我高興就夠了。”晏元昭放下邸報，心道這罰過于重了，人君對嗣君如此不留面，對朝堂穩固來說不是好事。

阿棠倒酒時，眼尖看到案上書冊下著的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母親大人鈞啓”幾個字，是晏元昭的筆跡。

“是給長公主的家信嗎？”

“嗯，離家數月，給母親寫封信讓安心。”

阿棠著金杯裏的酒，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你沒有在信裏提到我吧？”

“你說呢？”

“不要提。”喝了一大口酒。

晏元昭道：“這種重要的事，我會當面和母親說。”

阿棠苦笑，“當面也別說了。”

晏元昭眼眸一沉，“......你還是不肯。”

阿棠低頭小口小口地啜著酒，不說話。

晏元昭拿過手裏酒杯，放到案上，“這些日子你我在一起難道不快活？我沒有再管教你，你也願天天黏著我，不往外跑。你不願意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下去嗎？”

阿棠看著晏元昭清雋的眼睛，慢慢道：“是很快活，我也想永遠沉浸在這種快活裏。但是這和當後宅婦人是兩碼事，我的決定不會搖。”

聲音低了低，“你也別執著了。我們真的不是一路人，哪怕我們互相妥協了一部分，但是原則仍然在那裏，不會改變。就好比你厭惡酒，和我相多了，你雖漸漸不排斥酒的味道，甚至也會覺得好聞，但你仍然不會去嘗試喝酒。”

指著案上的酒，“對我而言，做夫人就是擺在你面前的這壇酒。可以聞一聞，看一看，但不會去。”

阿棠一番話說完，晏元昭平靜道：“你這話，不對。”

他擡手拿起那壺酒，倒滿一個空茶杯，端到邊，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