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夜街市 歡喜的話，他的忍便值得。……

臨近日暮, 秋將兩條影斜斜拉長。

矮一點的那條走得急，長些的那條本來原地不，最後頗為無奈似的, 追了上去。

最終雙雙停在人頭攢之地。

“大夥兒走過路過，都來看紅煞星和雪裏青一決勝負, 角逐中之王！”

“押紅煞星的拿紅簽兒, 押雪裏青的拿黑簽兒，買定離手, 馬上開始不等人了啊！”

破鑼般的喊從人群中心傳來，阿棠興沖沖地攥著晏元昭的手, 挑了個人群疏散的空隙，一路賣力往前。

他二人飾華貴, 晏元昭臉又鐵青得嚇人，看客而生畏, 紛紛閃避, 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阿棠輕而易舉地搶到前排, 和竹籠裏躍躍試的兩只公對上眼神。

“你說我支持哪一只好呢？”問。

晏元昭不答反問, “你不覺得的味道很難聞嗎？”

“有一點，習慣一下就好了。”

阿棠轉頭看他冷的面容, 笑了, “要不你還是在外頭等我吧, 我說了, 不用你特意陪我來看鬥。”

“不, 我陪你。”

圍觀鬥的都是群人, 晏元昭要是不跟一起，還不知有多人向他千百的夫人投來赤的眼神。

阿棠反正渾不在意，仔細觀察了兩只, 選了黑的雪裏青下注，拿了晏元昭的錢換回三簽籌。

簽籌做得用心，塗了黑漆，還黏了在上頭。

晏元昭眉頭皺。

來看鬥，還下賭注，虧想得出來，氣味難聞，廝殺亦是野蠻無聊，還不如去樂坊聽曲子。

簽籌散盡，老板將竹籠一開，紅煞星和雪裏青殺氣騰騰地沖向對方。

周遭一下沸騰，看客吆喝此起彼伏，阿棠眼睛陡然放亮，抻長了脖子。只見兩掀翅廝鬥，曳脖咬頸，爪如鐵鈎，喙利而尖，翅膀拍打的悶聲與尖銳的嘶鳴織，發腥的不斷揚起紛飛。

晏元昭舉袖掩鼻，目沉沉地落在阿棠上，仿佛吸引了衆多眼球的并不存在。

他看到興的雙眸，隨著鬥微微移的纖頸，晃不休的耳墜子，因為雪裏青發揮不佳而蹙起的眉......

他牢牢攥的手。

歡喜的話，他的忍便值得。

阿棠眼睛放在寄托厚的雪裏青上，心思卻離著十萬八千裏。

是不是太壞了？知道他不喜這種場合，還要帶他來，好像一定要證明他的勉強。可為什麽一定要去證明呢......

阿棠餘看向邊人，他已不像剛才那般繃，掩面的袖也放下了，只眉仍皺著。這似乎還是今日他第一次皺眉。

咬了咬，轉頭對他道：“雪裏青看著要輸了，這錢拿不回來，沒勁，咱們還是走吧。”

晏元昭一掃局勢，“雪裏青還有餘力，敗象不明顯，要不再看看？”

“不要。味兒臭氣熏天的，都要飛我頭上了，不看了不看了。”阿棠一言撂下，把三黑籌往旁拿著紅籌的人手裏一塞，“喏，全送你了。”

那人嘿嘿一笑，“謝謝小娘子！”

擡頭一看，小娘子和他的夫君都不見了。

阿棠抓著晏元昭的袖子出了人群。

守在外頭的秋明和白羽趕忙過來，白羽往自家郎君上一看，確定沒有沾上後松了口氣，“可算看完了。郎君，接下來去哪裏？”

晏元昭看向阿棠。

阿棠道：“慶州城東西南北四市我去過三個，還剩南市沒去，我們過去隨便走走吧。”

南市最出名的便是夜市。

臨近中秋，月圓似玉盤，華燈初上。夜市剛開始喧嘩，酒肆瓦市的旗招繡旆高搖，燈燭熒煌，還有無數攤販當街賣吃食，幹脯、白切羊頭、沙糖、冷元子、燒兔......食的鮮香直往人鼻子裏鑽。

阿棠跑了一下午，早就了，東看看，西看看，買了簽兔、兩罐姜蘿蔔、一袋炒蛤蜊、一包鹿脯、羊包子......全都給秋明拿著，到橋下專供游人吃茶歇息的小亭子裏吃。

挨個嘗了一遍買來的吃食，分了一些給秋明和白羽後，又挑了幾樣往晏元昭前一推，“我知道你不喜歡味道重的，這幾樣好吃又清淡，你一定會喜歡。”

又道：“雖然是天裏賣，但很幹淨的，你信我。”

晏元昭淺淺嗯一聲。

而後，阿棠看到他接來遞去的烤兔，優雅斯文地撕下口。甚至連沒給他薦的羊包子，他也吃了一個。

“好吃嗎？”

他每嘗一樣，問一句。

“還不錯。”

他一直這麽答。

阿棠看他咀嚼時的神態，和昨晚吃東西時差不多，甚至還更和悅，確信給的吃食讓他覺不賴。

打心眼兒裏高興。知道晏元昭嘗過山珍海味，不缺食驗，但宮廷和宦人家的味和民間食并不一樣，後者更有滋味兒，吃著更帶勁兒，一直想讓他破除偏見，放下段嘗一嘗。

吃飽後的兩人繼續逛，月華潔，南市行人如織，商戶掛上了巧模樣的花燈，輝映明夜如晝。

攤販擺了在邊境和鐵鶻人互市來的貨售賣，有奇形怪狀的骨項鏈、填了草藥的香囊、又韌又厚的草編鞋，還有鐵鶻特的吃食。

阿棠對那些小玩意兒看過便罷，倒是很認真地賞鑒鐵鶻味。

“剛才那麽飽，現在還能吃得下？”晏元昭道。

“能啊，吃點東西溜溜兒。”阿棠用木勺舀了香的酪送進，吸溜了幾口道，“鐵鶻的食也沒什麽特別嘛，這個羊酪和我在你家裏吃的味道差不多。”

你家裏......

晏元昭忍住沒糾正的說辭，只道：“你當時吃的正是鐵鶻的羊酪，裴子緒開酒樓廣納食方，也尋了鐵鶻的酪方子，因我母親吃，就把方子送了來，因而家中常做。”

“哦——”阿棠都快想不起裴簡這號人了，“我還以為裴世子整天搖著個扇子沒事幹呢，原來還做生意。”

晏元昭低笑，“他的生意不小。”

規模裴簡并未和他過，但裴簡隔三差五就給他送價值不菲的寶貝，尤其最近四年，他心緒低沉，裴簡瞧出“晏夫人重病”似有，并未刨問底，經常搜羅天南地北的奇珍異寶讓他開懷，知道他喜歡上游獵，還送過他稀罕的犀角弓。

晏元昭無功不祿，朋友之祿也不行，將他所贈退回大半，卻也窺到他財力一角。

阿棠邊吃邊道：“你為什麽和他關系這麽好？他無又無職，行事做派都是典型的公侯子弟樣，風流散漫，和你相去十萬八千裏......”

“他從前不這樣。”晏元昭又嚴謹一點，“不完全這樣。”

阿棠好奇看他。

“他很聰明，文韜武略皆有所長，年時常與我討論策論。只不過他是裴將軍子，父兄都在邊疆為將，他不宜太高調，因而人前藏鋒拙。後來裴將軍卸甲，他就做得更誇張了，完全將自己變了一個紈绔，書劍都不再，只肯將謀智用在經商上。”

“原來如此。”阿棠手裏木勺一停，“不對呀，前半段我理解，裴家已經好幾個英雄好漢了，小兒子要是再特別出，皇帝肯定更忌憚。但是裴將軍了兵權，他卻更裝鼈，這是什麽道理？”

“自是有緣由的。”

阿棠等著他的緣由，但晏元昭負手看燈看月，沒有為解的意思。

“又來了！你就說話說一半，把我胃口吊起來不管填的。”阿棠忿忿道。

“這次倒非故意吊你胃口......”晏元昭看看喧闐四周，他們正在一幢三層彩樓之下，彩樓飛橋欄檻，掌燈燃燭，明暗相通，吸引了不人駐足觀看，“這裏人太多，去前頭說。”

他牽著阿棠繞到燈燭照耀不到的彩樓背面，此安靜無人，樹影斑駁，搖落一地的桂花香。

晏元昭低聲道：“十年前，裴將軍從南疆回來，不久辭去大將軍一職，去了東川。你可知這是為何？”

阿棠重新吃開酪，“因為四夷都被他打怕啦，沒有戰事，他又常年征戰，不好，所以卸了甲，找個舒服地方休養去了。”

“這樣說，也不錯。”晏元昭道，“不過當時裴將軍格甚是健壯，常年征戰的舊傷也控制得宜，沒有大礙。誰知回京不久，有一日，他吃了宮裏賜之膳，當晚突犯頭風，病來如山倒，短短幾日便無法坐起，不能言語。”

“這麽嚴重？”阿棠驚訝道，“是賜的食有問題？”

心思活躍，陡然低聲音，“不會是皇帝謀害的他吧，搞飛鳥盡，良弓藏那一套？”

“確實是賜的食有問題，但是否是陛下授意，這就不好妄議了。”晏元昭道。

“不妄議不妄議。”阿棠心道，不是陛下授意，難道還能是膳房的人亦或是傳菜太監起了黑心，要對國之肱骨下手嗎？

“後來呢，他病好了嗎？”問。

“裴將軍病倒，陛下心急如焚，命太醫為其看診。診了半年，藥石罔效，太醫稱東川氣候溫暖，利于養病，于是陛下命侯爺赴東川休養，太醫一道隨行。此後十年，侯爺半不遂，病時好時壞，聽說每有起準備回京，就會突然惡化，難以上路，近幾年更是神志不清，連自己家門姓名都不知道了。是以十年間在東川，沒有回過京城定遠侯府一次。”

“這也太慘了。”阿棠心裏說不出的難，“這些事，外人都不知道啊！百姓還以為大周戰神卸甲歸田，在東川福呢。”

晏元昭默然，幾年前他與裴簡一同前往東川看定遠侯，當時景，歷歷猶新。

滿屋的藥氣，厚厚的幾層幔帳，傳說中能止小兒夜啼的裴將軍躺在榻上，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別說下地行走，坐起都難，見了他，流著涎水嗚嗚說話，晏元昭仔細聽，喚的是他父親的字，虞卿......

“將軍英名遠播，威震四夷，若臥床不起、神智混的消息出去......不太好。”他道。

阿棠看著他，“我怎麽聽怎麽覺得皇帝不安好心，不會那太醫也是他特意安排的，一直監視裴侯爺，不讓他好起來吧，哎呀這不就是囚——”

驟然□□燥的掌心捂住，阿棠水靈靈的雙眼無辜看他，晏元昭移開手，拇指拭掉邊的白酪印子。

“我沒有妄議，我是合理推測。”阿棠道。

“我知道。”晏元昭嘆了口氣，“將推測放到心裏吧。我剛才說的這些話，每一個字都不能外傳。”

阿棠用力點點頭，“我曉得，你放心就是。”

“怪不得裴世子要裝紈绔，自己阿爹好端端了那樣，誰不怕呀。”慨。

晏元昭輕聲道：“帝心不可測，不管怎樣，做一個不求上進的膏粱子弟，是最安全的。定遠侯府不只他，其他子孫也都力求平庸，連宮裏位份最高的裴貴妃也安常守分，刻意低調。”

“誰能想到滿門榮耀的侯府，裏頭每個人都活得戰戰兢兢的呢。按你說的，裴世子人才出衆，一本領，卻不得施展，怪可憐的。”

阿棠掃淨罐底最後一口酪，搖頭嘆息。

“阿嚏！”

鐘京明月夜下，定遠侯府世子裴簡猛地打了個噴嚏。

“可是涼了？”清冷的聲響起，“還沒到中秋，不用這麽急著賞月，咱們還是進屋去吧。”

“好。”裴簡摟上子的腰。“都聽你的，阿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