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陸先生 “晏大人，我把你當朋友。”……

當日傍晚, 阿棠跟著晏元昭進了慶州城，在一家名為鴻福的客棧見到了他派來探查案之人。

此人形高大，眉飛鬢, 雙眸如鷹隼般銳利，眉宇間一瀟灑不羈的意氣。只是頭發一多半斑白, 發白而貌偉, 令人一見即有唏噓之嘆。

阿棠心生好奇，站在晏元昭後, 悄悄地打量他。

發現竟然判斷不出這人的年紀，以白發論, 或已花甲。但他面紅潤，走進客棧房間時虎虎生風, 臉上雖有些風霜紋路，卻不太顯老態。

顯而易見, 此人非凡俗之輩, 不是晏元昭的普通手下。

果然, 聽晏元昭稱呼此人“陸先生”。

“元昭, 你怎麽這麽晚才來慶州？”陸子堯看著他一樸素打扮，“還親自到客棧裏來, 一點架子都不擺, 老夫還以為你會派人把我請去衙門見你吶。”

“在陵州被人盯上, 還遇到了刺殺, 麻煩得。幹脆就沒帶人手, 微服過來了。慶州衙那邊, 我也還沒去，等必要的時候，再擺起架子吧。”晏元昭解釋道。

陸子堯經歷過大風大浪, 聽到刺殺這等字眼，眉都沒挑一下。他的目掠過晏元昭背後，在那張勻淨白皙的小臉上驀地一停，面驚訝之。

阿棠不覺什麽，坦然看他。

倒是晏元昭出聲喚道：“先生？”

“哦，是這樣啊。”陸子堯收回目，笑道，“你沒帶人手？那這個小姑娘是哪來的？”

“不太算。”晏元昭幹脆道，說完後還想再解釋兩句，但張開又閉上，放棄了。

“我是晏大人的朋友。”阿棠接來話茬，自來般地笑，“我在陵州和他遇上，就和他一塊過來了。給他幫幫忙，也跟著見見世面，之後再順路去看看草原風。”

在扶晏元昭問把他當什麽，思考了一陣子，如此答他。

“晏大人，我把你當朋友。”

“我可沒把你當朋友。”當時晏元昭不客氣地回道。

他不會和子做朋友，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和他親過過睡過心過的子做朋友。除了做夫妻以外，怎麽可以有別的選項？

但毫不在意。

“不要，我單方面把你當朋友。我有好多江湖朋友，你是我唯一的大朋友。”

大晏元昭在此時忽然覺得阿棠信口開河的習慣有一點好，永遠可以在任何尷尬的場合裏毫無負擔地編出一套瞎話，用自然的神態和堅定的語氣使你信服，亦或是將你氣到失語。

“原來是元昭的紅知己啊！”陸子堯似乎覺得很好笑，聲音裏含著戲謔，上上下下打量完郎，看向表淡然的晏元昭，“你什麽時候轉了，是和裴家那小子混太久的緣故？”

“陸先生，慎言。”晏元昭道。

陸子堯哼了一聲，“好啊，你現在穿上紫袍，我都惹不起你了！”

晏元昭無奈，“元昭一直把您當老師，并無任何不敬之意。”

陸子堯捋著胡子搖搖頭，臉上流出微微的嫌棄。

不得了，此人竟能給晏元昭臉看。雖然只是在開玩笑，但也讓阿棠看得津津有味。

晏元昭察覺到阿棠的興味，手眉心，“陸先生，說正事吧。”

“從我踏河東境起，就有一勢力不擇手段阻我來慶州，可見軍坊問題非虛。對方既料到我此行來意，必已十分警覺，先生這段時間可有何發現？”

“問題確實嚴峻，”陸子堯喟道，端起一盞茶潤嗓子，從頭講起，“半個月前我到慶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位舉告此事的司兵參軍，可誰想到，早幾天前他就沒命了。”

“沒命了？”晏元昭詫道。

“對。據說他走在護城河邊上，不慎落了水，等被人救上來，已閉氣多時了。我去的時候，他頭七都過完好久了，算算日子，他死時你剛被任命為巡察使，還沒離開鐘京。”

“那他肯定是被滅口了。”阿棠低聲道。

陸子堯看一眼，見晏元昭沒說什麽，便點頭道：“不錯，世上沒有這麽多巧合。無人親眼看見他落水，他是腳掉下河，還是被人推下去的，本不得而知。”

“此人是個忠勇之士，這條命是為了大周而犧牲的。”晏元昭聲音頗沉，“我想，對方既然暗算了他，恐怕也把他手中掌握的證據毀去了。”

司兵參軍是州府六曹之一，掌一州兵甲、仗、軍防等事務。不過，慶州軍坊由軍監派來的吏員控制，州名義上監督，實際不參與管理。

這位參軍在信中提到他發覺兵數目有異，是因他曾偶然在軍坊的庫房裏看到了一批鋼刀，但在出庫運到兩京的兵裏，卻沒有這數百把鋼刀的蹤影。他拿此事詢問吏員，對方卻堅稱是他記錯了。

參軍要來軍坊的賬目查看，同樣也沒有這批鋼刀的記錄。

軍坊所使用的原材料全部來自慶州烏布山冶鐵場，狐疑之下，他索來了冶場賬目，將最近一年送到軍坊的百煉鋼斤數與産出的兵重量兩相比對，發現兩者相互對應，并無差池。

他懷疑賬目被改過，便悄悄走訪冶場。冶場以船只運鋼經烏布河送至軍坊，他不知以什麽法子挖掘出冶場運送的實際重量要多于賬目紙面數字，并且多的還不，起碼達到上千斤。

他在信裏寫，他還在繼續查探此事，手裏已握有一些證據，等鐘京來人，他就將證據予朝廷。

司兵參軍寄出信不久即亡命，很可能是行被對方察覺。

陸子堯點頭，“我問過他家人，也曾悄悄潛進他家宅探查，都無所獲。”

“繼續說。”晏元昭道，“以先生的本事，必然有收獲。”

陸子堯一笑，“賬目上難尋端倪，我只能另辟思路。按那參軍的說法，軍坊很可能私貪了上千斤兵，這麽多貨，若要挪為己用，就得運出去。而若要掩人耳目，就得運，尤其是，如果他們要運出城，就要另找名目獲得出城許可，絕不能讓人發覺這是兵。”

“于是我打聽了軍坊附近定期運送貨的商行，逐一排查。我運氣不錯，還真找到了一家十分可疑的。”

他說到這裏，又去飲了口水，阿棠豎起耳朵，等他的下文。

陸子堯徐徐說道：“這是一家小木作，每隔一段時間會來烏布山附近拉木材，運到它的木作坊裏去。這木作坊呢，由姓李的一對兄弟經營，奇怪的是，作坊很小，匠人不多，所産不過門扇格窗、木匣條案等，也沒甚名氣，不銷給城百姓，非要隔幾個月拉出城，送上城外齊蘇河的貨船，運到涑河，銷往他州。哪有人這麽做生意的？”

“你懷疑這家木作坊以運木運貨為名，暗中藏匿兵，先拉到作坊裏，再運出城？”

陸子堯頷首，“不是懷疑，是確信。你說有人拖住你，那便是了，銷毀賬目和殺人滅口很容易，不需要那麽多天，之所以讓你遲遲不得來慶州，是因為他們還有貪墨的兵沒來得及運走。”

晏元昭和阿棠雙雙眼睛亮起。

“你見到被運的兵了？”

“沒錯。”陸子堯又是微微一笑，“老天爺在幫老夫，前兩日刮風下大雨，船只難行，這家木坊最近一批運出城的貨只能暫時放在碼頭的貨棧裏。我昨夜去探了，那木櫃木箱之中藏了不箭矢和障刀。”

他徑直走到房間木榻前，從枕下出一把近兩尺長的障刀，置于案上，手指刀柄，“你們看。”

只見木質刀柄上有一小片被削磨的痕跡，似乎是一列文字被草草抹去。首末幾個字抹得不全，依稀能辨。

“聖…什麽…作？”阿棠念道。

“聖平二十四年慶州作。”

晏元昭接來話。

匠坊制作甲戈，都要在品上刻寫年份與制作工坊。如果這把障刀真的産自慶州軍坊，那被抹去的文字八九不離十，就是晏元昭猜的這般。

陸子堯肯定道：“我發現的所有兵都有著類似的痕跡，想來是私吞之人為了挪作他用而削去的，以防暴來源。”

“這批貨可還存放在碼頭？”晏元昭問。

“在。”陸子堯鷹眸閃爍著狡黠的芒，被白發一襯，活似老頑，“這夥人在涑河破壞驛船，讓你過不了河，老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昨夜順手把他們貨船的船帆折了，他們今天走不!”

“妙極！”阿棠笑道。

晏元昭亦贊，“陸先生出手，果然不同凡響。此案關鍵已被先生偵得，元昭倒是省事了。”

“我替你辦事，你怎麽答謝我？”陸子堯笑道。

晏元昭神自若，“替我辦事？此話錯了。先生明明是替朝廷分憂，為大周查清患，鏟除蛀蟲。先生當仁不讓，仗義相援，元昭銘五，這就替大周百姓謝謝你。”

耍什麽無賴呢，阿棠在旁聽著，忍俊不。

陸子堯拿他沒轍，“你小子！”

“走吧，去碼頭貨棧確認一下，然後去州衙。”晏元昭發話，“事不宜遲，趁對方沒有反應過來，連人帶贓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