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難為水 “你難道沒有拿錢?你難道是真……
秋風獵獵, 古舊路亭立于道旁,泛黃的酒旗迎風招搖,呼啦啦地響。
亭裏擺了數張桌幾條凳, 其中一半坐滿客人,吃著熱氣騰騰的食, 大碗喝著酒, 濃郁的味道飄出亭外,直往過路人鼻子裏竄。
“店家, 來兩碗羊湯,兩份蒸餅!”
清脆的聲順風傳來, 經營食攤兒的老婦人忙出來招呼客人,見是個眼睛圓溜溜的小子, 旁邊還有個表嚴肅的英俊男人,雖有些詫異, 仍笑容滿面道:“好, 您二位先坐。”
卻見那男人垂頭低聲對那小子說了句什麽, 隨後聲再次響起, “老人家,羊湯不用兩碗, 一碗就夠了, 麻煩啦。”
老婦人對著這雙明眸寬和一笑, 徑去準備飯食。
阿棠和晏元昭走到角落裏的一位置, 用手帕將桌椅仔細抹過一遍後, 晏元昭輕輕一拂袖——這個作因為他穿的是布麻衫而略顯奇怪, 而後優雅坐下。
阿棠在對面座後,手撐桌幾,腦袋探到晏元昭跟前, “羊湯這麽好吃,你怎麽不要啊?”
“坐回去。”晏元昭先叱了一聲,等郎子回凳上後,才道,“不幹淨。”
“這麽多人都吃呢,怎麽會不幹淨。”阿棠小聲勸道,“晏大人,你就別講究這些了,白羽又不在,沒法給你變出致的吃食,這一路上只有這樣的攤子,你不吃的話,待會兒怎麽有力氣趕路啊?”
“你肚子不疼了?”
阿棠被他一句話噎回去,頗覺好心錯付,恰好這時羊湯與蒸餅端上,大片的羊浮在撒了碎綠胡荽的湯上,鮮香厚,見之落涎。本就子酸乏,又行了大半天路,早就得前後背,當即拿起筷子開。
吃得很快,認真且用力。每口下去,連帶,滿滿當當,兩頰鼓起,咀嚼得十分生。一口咽畢,下一口旋即跟上,沒有任何空當。
晏元昭看著幹勁十足的吃相,再看手裏味同嚼蠟的蒸餅,更覺難以下咽。
這麽市井氣的一個潑皮,當年是怎麽裝出來的閨閣沈娘子?
阿棠連帶湯吃完一碗,擡頭看見晏元昭慢條斯理地吃著餅,斯斯文文不齒,慨道:“我都得像只鬼了,你在這種鄉野食肆還能吃得如此優雅,我真佩服。”
晏元昭眼神幽微。
優雅麽?實是因為這餅太難吃了。
阿棠似是也看出蒸餅味道不佳,他吃得勉強,揚手老婦人,“不好意思,還是再來一碗羊湯吧。”
“我說過,我不吃。”晏元昭重重強調。
阿棠臉上飄出一尷尬,“我不是給你的,是我還想再吃一碗......”
晏元昭:“......”
第二碗送來後,阿棠三下五除二幹掉大半碗,拿起蒸餅撕小塊,蘸著剩的湯吃。兩張餅很快下肚,雙手捧起海碗,頭埋進去,掃碗底最後一口湯。
——像極了貓兒探頭進碗盆吃東西的樣子,連吃完的饜足也像。
晏元昭不知不覺看著出了神,半天沒吃一口蒸餅。
他不防對面人忽然擡頭,也提到貓。
“我想問問你,梨茸這幾年怎麽樣呀?有沒有更乖一些?”
吃飽後雙眸晶晶發亮,氣比之前難時好得多了。
晏元昭垂下眼睫,淡淡道:“梨茸死了。”
“啊?”阿棠吃了一驚,“怎麽會?因為什麽死的?”
“生了病,沒熬過去。”晏元昭語氣平和,“三年多以前的事了。”
阿棠眼裏的黯下去,“太可憐了,梨茸那麽可,年紀還那麽小。你當時一定很難過。”
想安一下他,但是發覺他對的安無于衷。
是了,在他眼裏無無義,他恐怕覺得在惺惺作態。
阿棠裝作沒發覺,輕聲問:“你這麽喜歡貓,有沒有再養一只呀?”
“沒有。”
“哦……”
阿棠看出晏元昭不想多言,但拿不準是他不願提貓,還是沒興趣和聊天。這一日來晏元昭對的態度稍有好轉,他不再輒叱罵時,是很想和他多說說話的。
畢竟路長人困,風蕭馬疲。
又畢竟,他是晏元昭。
好在晏元昭又開口了。
“我非是喜歡貓,而是喜歡梨茸罷了。別的再好,也不是它,這輩子我不會再養貍奴。”
阿棠眨眨眼,十分善解人意,“我知道,這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晏元昭笑容薄淡,“原來你還知道一點詩詞。”
他怕不是想起當初長公主壽宴上對詩的事了?
阿棠給自己正名,“我不擅作詩,不代表我不讀詩。我阿娘讀過很多書,給我開蒙,教我詩書經義,我雖是個小混混,但在小混混裏頭,已算得上大文豪了。”
晏元昭微意外,“令堂聽上去出不凡,卻遭困流落,這是何故?”
大周平民百姓,識字的都不多,能讀得上書的子,更是麟角。
“不知道,我先前說過,我阿娘失憶了,過去事忘了大半,就是想起來也不願和我說。”
晏元昭深深看,“令堂教你識文斷字,使你知禮明義,可你卻怎麽走上歧路,了鳴狗盜、貪財無義之徒?男盜娼,你都占了。”
阿棠幹笑兩聲,“那確實怪我,怪我不乖,害我阿娘死得早,沒能在我踏上歧路時拉我回來。”
晏元昭皺眉,的表述怎麽聽起來有些奇怪。
“不過——”郎又道,“我阿娘就算活著,應該也攔不住我,我肯定要給掙大錢,帶過上好日子的!”
說得頗為豪氣。
晏元昭把手裏半塊餅往盤裏一放,語氣裏含著些許失,“我還以為你失怙恃,孤苦無依,生活所迫,才不學好。現在看來你完全是私作祟,天生如此。”
阿棠這一回懶得辯了,連自己都覺得他的話有道理。不因為私因為什麽?世上哪個人行事進止不是因為私?
想要很多很多的錢,想要盡吃,肆意玩,賞江南月,折東都花,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最仗義的朋友。
就是因為這些而活著的。
比骯髒的人多的是,利用他們的滿足自己,有什麽不行呢?
“沒錯。”阿棠臉上窩出一團模模糊糊的笑,“晏大人,你生來要做萬民敬仰的好,我呢,生來就要做坑蒙拐騙的江湖小混混,你說這是條歧路,可對我來說,這是條關道。我們各走各的道,如此罷了。”
慢聲細語,語氣坦然好似天經地義,以至于讓晏元昭覺得,他三番五次指斥目無綱紀、胡作非為是件很可笑的事。
他冷聲提醒,“你就不怕這條關道走斷頭路?大周律法擺在那裏,你這麽多年來做的不法事,恐怕都夠府抓你十回了吧?”
“我不怕,我有本事護自己周全啊,你看,你比十個府還要大,可我落進你手裏,不也沒什麽大事嗎?”
郎笑得俏又明豔,黑的眉梢上滿是得意。
“你不忍心把我投進大牢,是不是?我信你一定會放了我。”
晏元昭雙手抱臂,“我沒有這麽承諾過。”
“反正我相信你。你再做一下好人,把給我吃的毒徹底解了吧,我這一路都老老實實配合你的計劃行事,我也想去慶州,揭穿這夥人的謀。之前我想跑是怕你要送我去府,現在這種況,我肯定不會再跑了,真的!”
阿棠還在努力為自己爭取,晏元昭卻站起,撂下一句“去付賬”後,大步踏出亭外。
拴在亭外槐樹上的一黑一栗兩匹馬,彼此頭尾相依,黑馬正在用它厚的尾扇著棗紅馬的臉,棗紅馬低著頭任它扇,似乎很是,甚至還試圖去拱黑馬的屁。
這是在做什麽?晏元昭解下韁繩,拉開兩匹馬,到他的棗紅馬上等阿棠。
郎小跑過來,腰沒有弓著,看樣子沒再腹痛的困擾。
坐上馬後,轉頭看他,“晏大人,剛才我忘記問了,你說我男盜娼全都占了,這是什麽意思?我明明只有盜,沒有娼啊!”
晏元昭催馬走了幾步,遠離亭子,這才答道:“你與我房,這難道不算?”
阿棠睜大眼睛,“為什麽要算?”
晏元昭直直盯,“你難道沒有拿錢?你難道是真心嫁我?”
阿棠一怔,“那也不能算。”
斬釘截鐵,決斷如流,說罷揮韁打馬上路。
晏元昭追上,不依不饒,“你說清楚,為什麽不算。”
“反正就是不算!”
黑馬跑得飛快,聲音遙遙丟來,人已馳出百步之遠。
大道如砥,青天如鏡,晏元昭縱馬馳騁,心似擰一團麻。
這個壞心眼的人讓他如鯁在了四年,他以為找到,就能解決問題。
可現在他才發現,找到非但不是問題的結束,反倒是問題的正式開始。
這個問題棘手,複雜,令人難以忍,偏偏他對此缺乏頭緒,束手無策。
晏元昭此時無比希能早點到慶州理正事,那樣他便沒有餘暇去想該拿怎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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