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通草花 “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沈家人聚在正堂。

沈執坐在上首, 往下依序是沈宣、沈宴、宋蓁，然後是宋蓁的一對兒，沈宜棠坐在最靠門的地方。

沈執一回來, 沈府的規矩無形中重了數倍。

小廝將沈執從關南帶回的禮拿給各位主子，給沈宣與沈宴的是硯臺, 給宋蓁的是手釧, 阿瑜和阿瑾則拿到了琉璃珠。

而遞到沈宜棠面前的是朵紫通草花。

兒家簪花，鮮花易凋, 匠人就以曬幹的通草制花朵模樣，供郎戴在頭上。通草花比絹花真, 比蠟花持久，上到後妃公主, 下到平頭百姓，都戴, 不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但是——

隨便一個小貨郎的貨擔子裏就能看到的東西, 被拿來充當從關南帶來給的禮, 不知是敷衍, 還是辱。

沈宜棠對此有心理準備，宋蓁憂心的眼神投來, 沖笑笑, 大大方方地拿起通草花, 簪到髻上。

沈執過問了幾句沈宣這半年在大理寺經手的案子, 又沈宴挑出近日做的文章, 晚上送到他書房去。

沈宴唯唯應下。

沈執對小腹隆起的宋蓁道：“你懷著孕, 勞家事，十分辛苦。力有不逮之，不必勉強。”

“都是分事, 談何辛苦。”宋蓁謙辭回應，看時機正好，便將晏元昭求娶沈宜棠的事娓娓道給公公聽。

沈執的眉頭一皺再皺，等到宋蓁說完，額上幾條青筋迸出來，地跳。

“晏家小子是認真的？”他子前傾，嘶聲問道。

“是，他親自來府表明的態度。”

“他說要娶？”沈執手向末座的沈宜棠一指，眼裏盛滿不可思議。

沈宜棠埋著頭，徑以左鬢上碩大的紫通草花對著他的手。

“就是小妹宜棠。”這回是沈宣回答。

沈執重重地哼了一聲，張說了什麽，沒有出聲。沈宜棠餘看著口型，說的像是“荒唐”。

宋蓁婉聲提醒，“因著晏史表了結親之意，媳婦便沒將宜棠庚帖寄到雲沂林家，想等您回來做決定。”

“有什麽決定好做？”沈執沉聲道，“老夫與人立下婚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一諾千金，豈能更改！”

一時滿堂皆靜，衆人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您的意思是，仍然讓宜棠嫁到關南？”宋蓁小心翼翼地問。

“不錯。”

堂上一片沉默，落針可聞。

沈宜棠咬著牙，心裏大罵沈執迂腐頑固。

宋蓁揪帕子，不知如何答話，阿瑾和阿瑜聽不懂，疑地看著母親，便讓娘把兩個小姑娘帶下去了。

“父親三思，”沈宣急急忙忙地道，“只是立下字約，還沒過禮，完全可以拿八字不合為由退婚，算不上背約。宜棠有幸被公主府看上，要是還堅持關南林家，實在是可惜啊。”

沈執瞇起眼，“不算背約？這種話你怎麽好意思說的出口！老夫到雲沂縣的河堤上巡視，突然一陣大水來，將堤壩沖潰了一個口子，要不是林縣令牢牢護住老夫，今日你便見不到為父了！滴水之恩尚要湧泉相報，何況救命之恩。老夫將嫁過去，都覺得不足以償此恩德，為了攀公主府的高枝而背信棄義，老夫不屑為之！”

沈執的聲音由低到高，氣勢雄壯。

沈宣額上冒出汗，勉強道：“林縣令救了父親的命，兒子對他激不盡。只是父親要報恩，未嘗沒有別的法子，等來年吏部考課員，父親為他說幾句話，讓他到好一些的縣州為——”

“住！”

沈執了怒，“林縣令為政好壞，是升是貶，自有吏部考評。老夫一生不偏不倚，不會做這種徇私的事。”

沈宣不太理解，“父親提攜後輩，如何算得上徇私……何況林縣令協助父親治水有功，按理也該升遷，父親幫他一把，是佳話啊。”

沈執冷哼一聲，直直盯著沈宣，“你口口聲聲要替改易婚約，可是你貪慕公主府的權勢，失去本心？”

威之下，沈宣額汗涔涔，“兒子沒有半分貪慕公主府之意，只是為了宜棠著想，與晏史兩相悅，嫁給他遠好過嫁到關南。”

沈執聽到兩相悅這個字眼，忽地冷冷看了沈宜棠一眼。

“而且晏史是清流直臣，您一向也欣賞他……”宋蓁不斷給沈宣使眼，沈宣裝作不見，仍苦心勸著。

“誰說老夫欣賞他？長公主豪奢驕縱，晏家的小子狂妄自大，我們沈家不與這樣的人家結親！”

沈執大肝火，沈宣終于敗下陣來，垂頭不語。

沈宴更是早在被父親問詢文章時就下腦袋裝鴕鳥，盯著烏木案幾上一道開裂的發呆。

今日沈家人給沈執接風洗塵，還想著拋出這件喜事讓他高興，卻不料弄這種尷尬樣子。誰也沒想到沈執不僅不贊同改婚，還然怒。宋蓁慣通人，于世故，面對這種場景都不知該如何打圓場。

堂上再次安靜下來，沈執沉著臉，端起茶飲了一口。

茶味清且淡，其味雋永，回味有餘甘，比往常府上供的茶都好喝，沈執不由連飲兩盞。

他恢複平靜，剛要開口，忽聽一道幽幽聲從門口傳來。

“父親，若是公主府執意要娶，您也毫不搖麽？”

沈執猛地看向說話的人。

簪著紫花的郎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眼裏閃著執著的芒。

沈執冷冷道：“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這竟然是沈執和他多年未見的兒，說的第一句話。

真正的沈宜棠泉下有知，怕不是會氣活回來。

沈宜棠忍住嘲諷，堅持道：“事關兒終幸福，兒不能裝聾作啞，任由父親擺布。”

“阿棠！”沈宣喝止道，“不能這麽對父親說話。”

沈執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妁之言，哪有你一介子的道理？方才我們議論時你就應該主避到房外，不聞不聽。你來府裏已經好幾個月了，這些規矩都沒學會麽？大郎媳婦，你怎麽教的？”

宋蓁低眉，“父親消氣，是我沒教好小姑。”

沈宜棠昂頭，“父親不許我說話，可兒有一事不明，一定要父親解答。”

快人快語，“父親為了報恩，將我許人，可若是兒嫁了過去，與夫君不睦，婚姻不諧，使得林縣令煩悶不堪，林家飛狗跳，再糟糕些，林縣令休了兒，那他就要再費心娶第三房妻室，說出去就不太好聽了。那您這算是報恩——”

“還是——”出兩排貝齒，笑容純淨，“恩將仇報了呢？”

此話一出，沈執明顯愣住。

沈宜棠看著震驚無話的沈執，聽著沈宴倒吸涼氣的聲音，心裏一陣快意。

也算是替素昧平生的沈娘子出口氣。

出口氣的後果是被沈執了足。

沈執人鎖上小院的院門，不許出來，也不許人進去看，一切飲食由下人從門裏遞進來。

鐘京炎熱數日，忽來甘霖。雨聲啪啪響，不斷地敲打窗欞，在油布窗紙上劃出一道道斜的雨痕。

沈宜棠在屋裏走來走去，連珠炮似的控訴夾雜在混的雨聲裏。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親，再不喜歡自己的兒，也不能放著現的乘龍快婿不選，非要一個遠在天邊犄角旮旯裏的二婚縣令啊，這不是心見不得好嗎？”

“就算他見不得好，有必要和榮華富貴過不去嗎？公主府富得流油，和長公主做親家沈家能沾好不說，還能和皇家做八竿子的親戚。旁人上趕著都遇不上這樣的好事，我忙活半天給他揣兜裏了他還嫌髒往外扔呢！”

“這老頭還一口一個報恩，真是好笑，他怎麽不幹脆自己嫁過去給人當夫人啊！”

雲岫聽越說越不像話了，強忍住沒吭聲。

直到沈宜棠說累了，忿忿地躺上榻，雲岫才道：“他此舉確實讓人意外，可你明明一向看人臉行事，又為何當他面逞口舌之快，火上澆油？”

“即便我對他委曲求全，好言哀求，他也不會對我好多，我又何必把委屈咽進肚裏。”沈宜棠邊說邊褪裳。

右肩的傷口結痂，布料來回，格外的。沈宜棠幹脆把整個肩頭都出來，翹著二郎，拿著把小扇子給傷口扇風——好像這樣能消似的。

雲岫對著這個不雅的姿勢蹙起了眉，“可你不僅沒爭取到解除婚約，還被關了起來，這下被了。”

“不要。沈執如此頑固，在他心裏，將我遠嫁已定局。我說什麽做什麽都沒用，現在要解決問題只能依靠外力。”

雲岫一瞬明白，“你是說公主府？”

沈宜棠點頭，“長公主給我送那麽多東西，說明認可這樁婚事。沈執如果拒絕，肯定還會爭取。”

事實上，晏元昭那日來沈府，和提及長公主時，給吃了一枚定心丸。

“有母親在，你更不用擔心，但凡母親想爭什麽東西，還從來沒有失敗過。所以即便最壞的況發生，沈侍郎不願取消你的婚約，母親也會迫他改變主意。”

回想起這番話，沈宜棠彎起角，“你說，長公主來為兒子求親，是希看到沈娘子乖乖服從父親命令待嫁關南，還是更希看到堅決反抗父親，寧死不嫁呢？”

雲岫懂的意思，“寧死不嫁的話——一哭二鬧三上吊？”

沈宜棠擺擺手，“這些太麻煩了，就絕食吧，絕食省事一點。你手好，去些吃食來存著，然後從現在起，廚房遞來給我的飯菜，就不要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