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苦計 不功，便仁。

四月三十這日是個好天。

碧空澄澈如琉璃，落霞山綠意蔥蘢，早開的榴花綴在綠枝上，花氣散晴風，滿山生香。

沈宜棠跳下沈宴的馬車，站在山腳下，心境不無蕭條悲壯。

秋明幫傳過話，次日又來一趟，為難道：“主子說您等便等，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去山裏見您的。”

沈宜棠并不意外，回複秋明，“不管他怎樣說，我一定會在聽山居等他，見不到他，我不會走。”

的計劃，還是要派上用場了。

“喂！”沈宴在馬上大聲，打斷了沈宜棠的思緒。

“你自己想辦法回來，我酉時在嘉業坊門口等你，過時不候，你要是錯過了就自己進府吧。”

沈宜棠擺擺手，“知道了，你玩兒去吧，但別去賭坊花樓那種地方啊。”

“誰家好人去那種地方。”沈宴嘟囔道，他看了看高聳如雲的山峰，“你，你爬山小心點。”

他是弄不明釣男人怎麽釣到山裏來了。

沈宴的車馬走後，沈宜棠與雲岫沿著主峰石階先到凝翠苑，再循上回的山路轉向東峰。

山外日暄暖，山間仍是晴參半，飄轉的雲霧給翠的山林蒙上一層薄紗，識路并不容易。

“就這裏吧。”行約半個時辰，沈宜棠停住步子，腳踩松脆的斷枝，倚著山壁下。

此地是高逾百尺的山崖，崖壁被旁逸斜出的蔥綠樹枝覆蓋大半，山霧籠罩，一眼不見底。

雲岫掏出備好的劍麻繩，一端系在山壁壯的老樹上，另一端先在沈宜棠腰間牢牢打了個結，再纏在臂上，使剛好能抓繩借力。

沈宜棠反複確認繩索足夠結實，查問雲岫，“我們在前往聽山居的路上，我為了躲避一條突然竄出來的赤蛇，不幸跌落山崖，卡在半山腰，然後你該怎麽做？”

雲岫面無表，背書一般，“我先照著輿圖找到聽山居的位置，進去找到晏元昭的手下，和他一同來找你。然而崖太高，樹太多，我們找不到你掉落的確切位置，于是便到公主府請晏元昭帶人手來救你。如果聽山居裏沒有人，那我直接下山，去求公主府的門房見侍衛秋明或者白羽，再通過他們求晏元昭救你。總之，關鍵是讓晏元昭知道你遇險并來救你。”

沈宜棠的計劃不複雜，平平無奇一出苦計，意圖騙晏元昭心。

上次晏元昭所走的路雖是野徑，但往來多次，早將雜草石清除幹淨，毫無險。因而特意偏離路線，裝作迷路的樣子，尋到了一峭崖。

晏大人做事妥帖，才見他一兩面的時候，他就習慣派護衛送到家。這回他雖生氣，但不一定放心自己待在山裏，十有八九還會遣人來，這就方便與他通消息。

倘他知道安危不保，他會袖手旁觀嗎？

沈宜棠賭他不會。

不功，便仁。

若此計不行，明日就卷鋪蓋跑路。這沈家娘子，誰做誰做。

點點頭，叮囑道：“雲岫姐，你去尋人的時候可別這副樣子啊，要裝得驚慌失措，手忙腳。”

雲岫木著臉應下。

沈宜棠俯瞰山崖，選了多樹崎嶇的一，深吸一口氣，面壁攀繩而下。

山崖頗陡，幸而巖壁糙不平，有著腳的地方，小心翼翼踩著巖石間的間隙與盤虬的樹杈，一點點放繩下移。

下面即是令人腳目眩的深淵，沈宜棠毫不敢看，仗著薄薄的功夫底子，爬下了兩丈來高。

“可以了，不要再向下了！”雲岫高聲道。

現在還算是安全範圍，能飛下救，再往下，就危險了。

沈宜棠不聽，繼續下挪。

這個高度，手無寸勁兒的普通人縛上繩，勉強也能到此位置，要做到足夠真危險，不給晏元昭懷疑故意為之的分毫餘地。

雲岫又喊了三回，沈宜棠都恍如未聞。

雲岫眼睜睜看著沈宜棠的形越來越小，直至幾乎完全消失，只出掩映在枝葉藤蔓裏的一抹絳紫角。

沈宜棠為便于攀山，穿了雪青的翻領窄袖胡服，袍下開衩，足蹬底靴，把自己護得牢實。

下到約六丈高的地方，終于覺得差不多了，找到一棵夠的樹幹，翻坐上去，又驚喜地看到樹後有一半人高的山。鑽進山，撕下一截袂，系在樹上，沖崖頂的雲岫比了個手勢，隨後割斷了繩子。

雲岫看見角旁約舉起的手，松了口氣。收回繩，牢牢記住位置，幾個縱躍，消失在了茫茫山林裏。

上午巳時的聽山居靜悄悄的，門前溪水寂寞地流淌，檐下的風鈴一不。時候尚早，雲岫匿在左近，等著人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風鈴幾串脆響，打破聽山居的寧靜。

白羽帶著兩個小廝，攜食盒與背囊，穿過竹林，啓鑰開門。

上個月打發走齊叔，晏元昭一直沒再派人來守宅。今晨，白羽突然接到郎君吩咐，命他帶人來灑掃除塵。

白羽心知肚明，聽山居空置一個月了，早不掃晚不掃，偏偏要他今日來掃，可不是為的沈娘子麽？

怕真傻乎乎地在門外枯等，遣他去為沈娘子開個門，奉盞茶，照應著點兒。

幾人過門檻，但見房裏日明淨，塵埃不至，一切如昨。白羽指揮小廝溫竈煮水，啓窗通風，正忙活著，門外傳來靜。

白羽打開門，探出頭。

一條人影從房後跌跌撞撞跑進他視線，是沈娘子新換的丫鬟雲岫。

白羽正要問沈娘子在哪，便見雲岫著氣，焦急地對他道，“謝天謝地，這裏有人，我家娘子出事了！”

白羽張大，一個箭步跑到面前，“出什麽事了？”

雲岫把沈宜棠遇蛇不慎跌落山崖的故事說了一遍，白羽聽後，掩上門扉，著手急急忙忙地跟去找沈宜棠。

雲岫將他引至山崖，隔著葳蕤叢林手指掛在樹尖上的紫布，“沈娘子剛好被卡在那裏，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得找人來救才是。”

幸好在聽山居的是不會武的白羽，若是秋明來，還要想辦法阻他營救。

白羽探一，雲山茫茫，林葉蒼蒼，哪裏看得見人。

“沈娘子！”他喊道。

無人應。

他提氣又，雲岫也在旁喊了幾聲。

須臾，“救我——”沈娘子的聲音遙遙地從崖下傳來，聽不太分明。

白羽面驚懼。

雲岫蹙起眉，哭不哭似的，“我家娘子今日是溜出來的，不能讓府裏人知道，也不好報，白羽，能不能請你主子救救娘子？”

白羽猶豫片刻，“你在這等我，我這就快馬回府報予郎君。”

雲岫自無不應。

也不管沈宜棠能否聽見，白羽沖山下大喊，“沈娘子，你等著，我去找人來救你！”

白羽沖到山腳，上坐騎，飛奔在進城的馳道上。

古道芳翠，噠噠的馬蹄過，激起殘春的柳花和著煙塵茫然旋舞。

“馭——”白羽急勒住馬首，“主子？”

那迎面騎著紅栗馬奔來的玉面郎君，不正是他家史大人？

紅栗馬高聲嘶鳴，堪堪停住前蹄，晏元昭看著白羽，“你怎麽下山了？”

白羽將事稟告給他。

“東峰山道上何來的蛇，你確定的丫鬟不是在騙你？”晏元昭懷疑道。

白羽急道：“不是的，雲岫帶小的去看了，沈娘子真的卡在崖壁上的樹杈上！”

晏元昭臉陡然一變。他雙夾馬肚，狠拽鬃，馬兒開四蹄，如流星般蹬地飛馳而去。

錦快馬，一騎絕塵，下風裏錚錚環佩聲鳴。

白羽忙調轉馬頭，與跟在晏元昭後的秋明、連舒兩騎，一并追上去。

時當正午，麗日高懸，雲開霧散。

落霞山巍峨屹立，數峰雲。

沿山路疾行時，白羽悄悄問秋明，郎君出府為何事，秋明答，主子說左右今日休沐，不如出門跑馬消閑。白羽目閃爍，出城後向南的這條古道，徑直通向落霞山，主子選此地跑馬，當真巧了。

不多時，衆人爬到那山崖，找到雲岫。

雲岫顧不上詫異晏元昭來得如此之快，作惶恐狀向他細述經過。

熾下，崖壁綠意盎然，掩著嶙峋怪石，隨風招招。晏元昭凝目極，那在群綠之中搖搖墜的紫角，不是被樹枝掛住，而是系在上面的。

“剛巧被卡在那樹上？可有傷？”他沉聲問道，“你們一下。”

衆人高幾聲沈娘子，空山回音繚繞，卻無一聲應。

雲岫扯著嗓子完，臉上的惶然深了不，“之前奴婢和白羽，還有回應。”

作為暗號，沈宜棠與約定，雲岫連喚三聲，便應。若是來救的人不對，沈宜棠聽不到暗號，就保持沉默。

現在正主到了，發出暗號，沈宜棠緣何不應？

晏元昭的眉越皺越深，臉卻愈來愈冷靜，“秋明，下去看看。”

秋明領命，掏出隨帶的繩子系掛在樹上，手腳并用如一靈巧猿猴猿，利落地攀下崖壁數仞，不見了蹤影。

晏元昭面覆霜，雙腳釘在崖尖上，紋不。獵獵山風吹來，玄袍下擺飛揚起一角。白羽覺得郎君站的位置太危險，卻不敢勸。

半炷香後，繩索劇烈抖，秋明氣籲籲爬上來，額頂冒出汗珠，“主子，屬下沒找到沈娘子，但是在那棵樹後找到了一個山，裏有好幾條蛇，還有跡和碎布片。屬下又沿繩向下爬了一陣，都沒發現沈娘子蹤跡，繩子不夠長，我就上來了。主子，屬下只怕沈娘子可能已……”

他齒翕，不忍說出“葬蛇腹”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