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箏不明白他為什麼停,趁他愣神的空當,直接一手攀住高臺,試圖踩著他的肩翻躍上。
灰狼反應過來,這會兒沒再割的繩子,但仍然是阻止爬上高臺,反手抓住就往下扯。
一草繩上掛兩個螞蚱,顯然有些不堪重負。
即將斷開時,一只手從高臺上出來,穩穩抓住了祝箏。
落日下,容衍的剪影帶著一圈金邊,比之仙君不遑多讓,滿冠的金玉垂下來,折出層層溫潤的點。
他瞥見那繩結將斷,向灰狼出了另一只手。
灰狼看清時,卻沒有接他遞來的手,自己開翻了上來。
祝箏沒注意一旁的靜,生怕被這個大塊頭的灰狼搶了頭籌,眼疾手快地抓住機會,翻一躍,搭弓上箭,利落地中了薩爾神的花蓋頭。
箭拖著長綢,帶著金面紗從高臺飄落。
底下立時傳來歡呼聲,牛角號嗚嗚吹響。
灰狼倚在一旁的繩柱上,“恭喜。”
祝箏一聽這聲音,聽出了他是誰,頗有些意外。
于是抱拳道,“將軍,承讓了。”
容衍攬住祝箏,和溫封寒的目匯,略一點頭,“承讓。”
他的承讓,和祝箏的承讓聽起來不太一樣。
溫封寒扯下面,目在兩人十指握的手上劃過,逆著漫天的霞,看不清楚神。
半晌,忽然艱地冒出一句,“他日,你若是后悔,可以來敕西找我。”
好怪的一句話。
祝箏的目在容衍和溫封寒之間來回梭巡,腦子轉的飛快,最后氣憤道,“他不會后悔的!”
溫封寒臉頓時變得更撲朔不明,瞥了一眼祝箏,一拂袖從繩柱上了下去。
連句面話都沒說。
溫封寒三番兩次給使絆子,祝箏頗有些不平順,但現在正高興著,也顧不上跟他置氣。
回頭去看自己的戰利品。
暮風吹拂,彩幡飄揚。
容衍臉上畫了金紋的花草,一朱砂紅的裘羽袍迎風招搖,更是襯得形貌昳麗,項上掛幾串圓圓的金玉項釧,薄玉片撞,叮當作響。
蒼茫的暮融在眸中的琥珀之中,爍爍如寶石閃。
祝箏眉眼肅靜,萬人矚目之下不敢出格,心里卻冒著泡兒。
這會兒深刻味了一番什麼春風得意,原來搶到第一,比當神爽快多了。
鑼鼓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天幕之上放起了煙花,籠罩著高臺上并肩的二人。
祝箏一邊向臺下揮手,一邊低了嗓子道,“大人去跟城主說說,以后薩爾神就應該選些漂亮郎君,讓姑娘們也來搶一搶。”
容衍握的手,“好。”
兩人從高臺上下來時,一時被人群簇擁住,被拉進人群里圍著篝火起舞。
祝箏跳了兩圈,雖然還沒過癮,但心里還惦記著別的事,生怕耽擱了時辰。
拽著容衍一路跑回城主寨,城中百姓都出去過節了,顯得寨子里尤為清凈,在夜中穿過狹長高廊,只能聽見耳邊呼呼的風聲,和容衍上擊玉的聲響。
到了廂房門口,猛地剎住,回對容衍道,“你先把眼睛閉上。”
容衍瞧了一眼閉的房門,出點紅燭的暈,
他又看回祝箏,邊抿的的,這是張時才會有的神。
容衍乖乖閉上了眼。
祝箏牽著他進門,將他安置在一旁的圈椅上,利落地解開上的獵裝,三下五除二地了下來。
又迅速站回他跟前,雀聲道,“好了睜開眼睛吧!”
容衍睜眼看清祝箏時,神明顯一震。
上穿的是一紅嫁。
紅燭高燃下,嫁襯得祝箏的眉眼如墨,眼睛里像燃著一簇小火苗,未施黛的臉上一層薄紅。
原地轉了一圈,“好看吧?我把它補好了,你都沒看過呢……”
話沒說完,祝箏就被一把摟進了懷里,容衍的力道很大,箍著的腰,上的玉墜子硌的渾疼。
“好看。”
祝箏推他,“等等等等,還有呢。”
容衍的手被勾住,掌心里塞進來一個東西,他垂眸去瞧。
是一個磨了的淡紫荷包。
上面繡著一對頗為像樣的鴛鴦。
祝箏輕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些舊了,但其實還是個新的,我繡了好久的,你可不能嫌棄。”
容衍沒吭聲,挲著那只發皺的荷包,口中微微泛出苦意。
他抱著祝箏,神忽然變得很沉,從袖中拿出一只銀鈴,放在手里。
“把這個帶好。”
他那日找回來時就還給了祝箏,只道讓容衍放好,見他又要給,卻仍是猶豫道,“我還是覺得,本來就是一對兒,不要分開的好。”
實在是怕了不雙。
容衍扣住的手握,又將人抱住,低聲道,“我們不分開,它們就不會分開。”
天衍無常,命數承人,他從前一向不信有什麼不由己。
但河中打撈出帶著祝家牌位的尸那日,容衍得知了那條四句無緣的簽文,也一并知道了另一件事。
祝箏的命格不凡,并非現世現生。
這則消息來的輕飄飄,直砸的他心口傳來驟然的猝痛。
怎麼藏的這樣好。
水榭詩會上的一面,只是在至親重逢時留了破綻,沒忍住落了幾滴淚,隨即就干,滿心的苦痛都掩在面下,甚至能分神去應付他。
扮得像是一個養得優渥的世家千金,聰明,機靈,無憂無慮。
那些經歷死別又復生的張惶和恐懼,全都被藏牢了。
從沒他察覺過半分。
至于其中緣由,容衍沒有去想,心中已冒出一個答案。
以為在戈白河出事的那一刻,他亦過那個念頭。
那個不惜一切,換回來的念頭。
萬幸,天地憐,亦憐自己。
重逢之時,容衍也藏的很好,只是亡羊補牢,喂吃了一顆浮正丹,固神守元,以免再兩世記憶混淆之苦。
他沒有多問什麼,傷痕已愈,不必再揭。
他會牢牢記得,他錯過一次了,大錯特錯,無可回頭。
今生往后的每一天,他都會陪在邊,好好地將養回從前模樣。
聰明,機靈,無憂無慮……
今日是個十五,敕西的明月如盤,圓圓的晃亮如銀。
夜澄凈如洗,銀河可見,野曠之下,春葳蕤。
廂房中紅燭將熄,亦是滿室春鋪滿。
衫褪盡的祝箏被在床上,借著月,容衍低眉去看肩上的兩道箭傷,目幽深又疼惜,像灼熱的一勺蜂糖融化下來。
兩道箭傷相錯不遠,像被巨大的毒蛇咬了一口。
祝箏倒是坦然,蛇口生兩回,如今全了的勛章。
容衍垂著那雙清的眼睛,俯下去吻的疤,似輕羽拂過,直把弄的后脊發麻。
沒多時,祝箏的心尖就一汪熱泉,主摟著脖子去吻他,好讓他不要再親看了。
容衍攬著的腰回吻過來。
后面的事,算得上是順著水推了舟……
還推了不止一回兩回。
兩只鶴鈴嵌在一起,被隨手放在了枕邊,時不時被晃的發出碎響,徹夜未息。
上頭刻的紋是花開同枝,鶴棲一山。
互相盤繞和滋養,嘗盡春與夏。
連理嵌合,生而一,盤云直上,齊生齊滅……再不會彼此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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