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九月過的不太平。
剛進十月,初二這天,國喪鐘鳴,圣上殯天了。
早朝時太子公儀休一孝服配龍袍,登基繼位,改年號為定元。
先皇的喪儀卻反常擱置了,新帝登基三日,一改了韜養晦的作態,肅清了不政敵。
其手段之烈堪稱罕見,輒誅連九族,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不人看出新帝此舉的政治稚氣,指著一向穩健的太傅大人上諫制衡。
卻沒料到,早被看好會做帝師的太傅大人,卻被迅速架空,只剩個太傅的空名。
太傅大人失了權,傳聞大變,一向獨絕人間,寡清心的樣子再維持不住,只知夜夜流連金香樓,笙歌買醉,眠花宿柳。
這傳聞乍聽有些不著調,倒并非空來風。
金香樓頂樓盡頭的雅間,公儀灝端著香爐進來時,看見書案上鋪著一張大紙,容衍一邊在看雪花一樣的各地邸報,一邊拿朱筆逐個劃掉紙上的名字。
他湊近在紙上看了看,“皇位沒坐熱,作倒是夠快。”
容衍頭也沒抬,“嗯。”
公儀灝見容衍沒空理他,挑了挑眉將香爐放下,環顧了一圈。
門窗閉,秉燭照夜,外頭的竹聲被隔了七八。
容衍這小子把他金香樓最好的雅間當書房不說,樓里用來畫花鈿的朱墨都快被他用完了。
“暴殄天。”公儀灝無奈地埋怨了一句,“反正給不給你職都耽誤不了辦公務,何苦在我這兒待著?”
容衍平靜道,“找不到比你這兒名聲更差的地方了。”
公儀灝:“……”
“這不會就是你對‘荒’的最大見解了吧?”半晌,知他意圖后,又無奈搖頭,“不愧是在廟里長大的,這日子教你過的沒比和尚松多。”
“是觀。”容衍糾正。
公儀灝:“灌什麼?”
容衍了額角,抬頭看公儀灝,“殿下沒事可做?”
這是嫌他礙眼,要趕客了。
樓主在他這里賣不上一點面子了。
“提醒我了,清清的藥快熬好了,待會兒去喂。”公儀灝閑閑道,但也沒,只擺弄著跟前的香爐子。
鎏金盤龍爐里擱了兩個墨黑的香塔,公儀灝點燃后蓋上了蓋子。
裊裊的白煙從香爐中飄出來,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悶沉的香。
容衍聞見時眉峰微蹙,繼續道,“他知道你把人藏在這兒,早晚要來圍剿金香樓。”
“宮里待不了了,又不能真去善磲城,不來這兒……難不送到你的太傅府?”
“不對,你的太傅府也快保不住了。”公儀灝不以為意,“何況這不是還沒來嗎?幾日后江南鬧水患,他分不了心來管這兒了。”
容衍:“你怎麼知道?”
公儀灝頓了頓,復笑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阿衍能推會算,我門下能人異士也是不。”
容衍沒再追究,倒覺出他話里的自負,皺眉道,“事變則異,不可掉以輕心。”
公儀灝學著小時候拱手,“知道了,知道了夫子。”
容衍皺眉更深,“殿下沒有從前穩重了。”
公儀灝年遭宮闈禍,又認賊作父十年,年時堪稱忍辱負重,表面風流意氣只是作戲。
但不知何時開始,許多事都理的相當冒進,變了不心。
公儀灝神僵了僵,含糊道,“人哪有不變的。”
對上容衍審視的目,又兀然換了話題,“聽聞,聶家去祝府送定親禮了。”
容衍知他逃避,也沒準備繼續方才的話。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局勢牽一發全,不是匡正心的時候。
對他換的話題不太想理,容衍只“嗯”了一聲。
公儀灝繼續道,“四妹的婚期定下來了。”
容衍:“……嗯。”
公儀灝:“你不想知道是哪天?”
容衍默了默,“正月初一。”
公儀灝奇了,“你怎麼知道?”
容衍手上的筆不知不覺停了,朱紅的墨將將滴。
“……因為是我定的。”
這是公儀赫律殯天前,他尚有權力干涉欽天監,做的最后一件事。
公儀灝瞠目結舌,容衍當堂賜婚的事就沒同他商量,所有關于祝箏的事,完完全全悶在心里。
他和容衍相識多年,沒領略他的脾氣,頂天的樣貌要不是配個這樣的臭石頭子,早就該求仁得仁了。
不過像這樣的反常,他還是頭一回見,覺出勢頭不妙,公儀灝臉嚴肅起來。
“阿衍,我不論你在打算什麼,只告誡你一句,不要以為放手多麼高風亮節,換個護不住的人在邊,你到時后悔都來不及。”
容衍把筆擱下,沒了看邸報的心,香爐的白煙彌漫,讓人聞的頭疼。
“把香滅了。”他道。
公儀灝:“剛點上。”
容衍端起茶杯,手就往香爐里澆,被公儀灝眼疾手快地挪遠了。
“你干嘛啊?這香塔可費了好大功夫,從南淄弄來的。”
容衍聽見南淄,更是面復雜,“滅了。”
公儀灝見他堅持,掀開香爐的蓋子,嘆氣道,“可憐我這個瞎眼的廢太子,一無所有,夜半思念母后,連個香都不能點。”
容衍睨他,“……去別思。”
公儀灝又蓋住了蓋子,“我就想在這兒思呢?”
容衍起開了窗,嘈雜的竹樂聲頓時涌耳中,外頭的空氣更是香料混雜。
他抬手了眉骨,終于不了出去了。
公儀灝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門外,不知為何步子有些不似平日里穩當,他站在門口,揮了揮手召來隨侍。
“著人跟著太傅大人,看他要去哪兒,平安送回去。然后給他那個隨侍流風遞個話,他知道誰是該找的人。”
*
夜,祝箏剛歇下,門外忽然被敲了兩聲。
以為是鳴翠,披著裳下床去開門,看到的卻是一個好久未見的面孔。
安逢雪氣吁吁地站在門口,滿臉焦急。
祝箏先是震驚來人是安逢雪,又震驚從未見過安逢雪這個樣子,還沒等問,安逢雪已經抓起了的手。
“姑娘,大人出事了。”
流風在后門的馬車上蹲著,看到安逢雪把祝箏帶出來時,一個躍跳了下來,涕泗橫流道,“四姑娘,快去見大人一面吧!”
這幾日皇權,新帝登基,祝箏的心亦跟著揪做一團。公儀赫律比前世死的早了月余,公儀休也并未像前世那樣造反,順利地繼了皇位。祝箏心里不踏實,又想只不兵戈這一項,應該不是壞事……
但這一變,不知會影響多,可又什麼都做不了。
容衍被架空的消息傳來時,心里咯噔作響,公儀休從未真心將容衍當作老師,這一握權,恐怕第一個清算。
半夜聽見容衍出事的消息,心中懸著的大石終于砸了下來,把砸的沒了神智。
一片空白中,各種不好的念頭冒出來,祝箏站在馬車前,神恍惚地問,“他怎麼了……”
流風抹了抹眼淚,“大人把自己鎖在了聽簫苑,誰也不肯見,我聽見他一直在自言自語,好像變傻子了……”
月明星稀,頭頂飛過兩只鷓鴣,了兩聲。
祝箏恍惚的神漸漸冷靜,無言了好一陣道,“就這樣?”
“是這樣!”
“……確定他不是喝醉了嘛?”
“當然不是!”
流風吸著鼻子憤恨道,“大人喝醉也只會睡覺而已,從來不會這樣,這回是有人給大人下了一劑猛藥!”
祝箏懵了,“什麼意思?”
流風咬牙,“就字面意思!”
祝箏更懵了,他們大人連茶水都不經旁人手,誰敢這樣算計他。
流風急的滿臉通紅,想說也說不明白,總之就一副天塌了的樣子哭個不停。
站在一旁的安逢雪適時開了口。
“大人……是從金香樓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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