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口白牙的一句話答應出去，多含著些沖。

祝箏回到祝府后便開始后悔了。

但方惜辰從前幫許多，這份后悔也只浮現了一瞬，到底沒好意思開口反水。

方惜辰卻效率驚人，回了府就差禮使來遞了拜帖，定在初五上門。

初五還有三天，祝箏心里總覺得不太安穩，府門一有點靜都要出去看看。

鳴翠問在等什麼人嗎，祝箏沒答。

府門外但凡過趟顯赫點的馬車，或是清俊點的影，就心里一凜，草木皆兵。

說草木皆兵其實并不準確，倒是有句詩和心境類似。

“相思一夜梅花發，枝到窗前疑是君。”

可惜人家是純然的相思，而算什麼，卻說不清楚了。

方惜辰雖然定日子定的快，但最終目的卻是一個慢字。

還是越慢越好。

他生怕祝老夫人也是個急子，一口答應下了，所以從頭就沒想瞞著沖喜一事。

不僅沒瞞著，還大肆借此由頭搞出不說法。

若是祝老夫人以此為由推諉，他正好拉扯幾回。

若是不推諉，他也有準備。

在方家的時候，方惜辰就反復強調了好幾回，說好歹他也是第一回親，又是因為沖喜明顯輕待了人家姑娘，這去議親也不好空手去，得好好準備一份厚禮，表現十足的誠意。

方家府門出的兩個兒輩都在朝中為，本是一樁面事，可眼見著大的方守謙天天吃喝在牢里，二的方惜辰天天提溜個破鸚鵡，兩個都比著不家。

方父方母早就盼紅了眼，所以才會痛快答應了給二叔沖喜這樣的荒唐事。

此時一聽方二的打算，贊道果然姻親使人改頭換面，立馬歡天喜地認可了。

于是闔府上下全力出，都卯足了勁給二爺備這份厚禮。

三天連軸轉后，直接把上門小禮的規格拉到了聘禮水準，金銀首飾布匹塞滿了一車，敲鑼打鼓地歡送方惜辰，駕著火紅的馬車向祝府出發了。

方府和祝府之間隔著座越興橋，要去就得打橋上過。

橋邊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

流風陪大人蹲守了一早上，見著提親的隊伍近了，長了脖子。

“……這方家還重視，議親而已，八字還沒一撇呢，陣仗就拉這麼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娶親呢。”

容衍坐在車里，斂眉看著不遠披紅戴花的高頭大馬，神像是覆著一層寒冰。

片刻后，他忽然道，“撞上去。”

流風：“啊？”

方惜辰被撞的人仰馬翻時，好半天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盛京的城道修的又寬又闊，越興橋又是個大橋，四架馬車并駕齊驅也不在話下，怎麼今日教他攤上了這樣的稀罕事。

更倒霉的是，等方惜辰從側翻的馬車里爬出來，肇事馬車已經遁的沒影了。

鬧市中消失了一輛靈活敏捷的馬車影子，平平無奇的樣式。

方惜辰只能先干吃了這個啞虧，指揮隨侍清點下禮盒，檢查檢查有無損失。

還好除了馬車轂壞了，也沒什麼損失。

除了方惜辰撞到了腦袋，也沒什麼人傷。

但馬車這一壞，吉時是妥妥耽擱了。

方惜辰給祝府寫了封歉信，說明了原因，只能再挑日子。

然后便高高興興地打道回府了。

高興不是因為方惜辰撞傻了，而是拋卻出師不利的霉頭，撞了車，倒正中他的下懷。

他定初五的時候是怕祝箏反悔。

結果在方守謙的耳提面命下，方惜辰被迫學了不姻親的禮節，很快心如刀割地發現，這定親禮節雖繁冗，卻本沒他想象中的那麼繁冗。

況且闔府的反應熱的不太對勁，最近都著這一個事，竄掇的那一個飛快，還真有三個月得了親的風險了。

方惜辰像只被趕上架子的鴨子，生怕真誆了祝箏，正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呢。

這一撞車，一耽擱就則十天，多則半月，很好的延緩了議親的進程。

磨磨唧唧半月后，方惜辰再次大張旗鼓地出發了。

然后他在橋頭口，又被撞了。

這次那馬車還是像上次一樣逃了，他腦袋上又撞出個大包來。

養了幾天傷，七日后再出發，又又被撞了。

真邪了門了！

此時方惜辰若還覺得是個意外，那就真是撞了傻子了。

他不記得得罪了什麼人，報也不好使，郁悶地提筆給祝箏寫了封信。

信中詳細描述了他的邪門遭遇，以及讓祝箏也小心提防，他準備找那個給他二叔相看的算命瞎子再問問，看這個沖喜是不是逆天而行了。

祝箏拿到這封信的時候，無言了好一陣。

大約十日后，又到了方惜辰第四次重約的上門日子。

在一次又一次的改日子里，祝老夫人覺出這個方府的莫名，已經失去了熱。

越興橋頭，順利溜出來的祝箏帶著幕籬，蹲在街角盯著過往馬車。

不多時，果然見到了罪魁禍首。

一輛曾見過的青帷馬車出現在街口。

祝箏對這些馬車和馬車的主人都悉的很，分得清哪些是用來公務出巡，哪些是專門做見不得人的事。

不同于上回見時，這青帷馬車上釘了鋼釘，裹了一層厚厚的鐵皮。

駕車的馬夫乍一看眼生，再一看形卻又有點眼。

在祝箏分神去想到底眼生還是眼的空當兒，這輛青帷馬車已經調了車頭，蓄足了勢頭朝著橋下沖了過去。

祝箏一驚，立刻往那個方向跑，剛跑半程，就眼睜睜地看著它又把方惜辰的馬車給撞翻了。

天化日，真是無法無天了……

顧不上去看方惜辰，祝箏簡直怒發沖冠，拔就追那輛馬車。

它逃走的路線練又快捷，祝箏在馬車后追了半條街，追的幕籬都丟了，眼看就要追不上的時候，那輛馬車似是發現有人追在后面，居然主停了下來。

祝箏上氣不接下氣，追上后，扶著馬車氣的冒了好一會兒金星。

“四、四姑娘…….怎麼是你啊？”

這一開口，祝箏就知道這大胡子馬夫是誰了。

流風臉上的胡子從下頜直粘到了眼下，黑漆漆一張臉，配上他那塊頭，猛一看還真有點子兇神惡煞。

怪不得方惜辰在信中說是被土匪撞了。

祝箏心中氣急敗壞，很有氣勢地猛吸一口氣，一把開了車簾。

然后就被嗆住了，連帶著沒勻的氣，吁吁道，“大人…..呼……你……咳咳…….”

拉車簾的氣勢頓時一鼓而竭。

一杯溫茶隔著車門遞過來。

容衍氣定神閑地坐在車里，毫沒有剛撞過人的自覺，著一杯清茶，對祝箏示意。

“上車。”

還上車，他有沒有搞清楚，不是來參加什麼請客喝茶的小聚，是來對他這個法外狂徒興師問罪的。

不過興師問罪也得把氣勻了，祝箏搶過來茶杯，一口氣干了。

這小小的骨瓷茶杯中看不中用，不如茶碗喝的過癮，一杯到口不到肚，反而覺得更了。

容衍似是看出了沒喝夠，又給倒了一杯。

議親向來趕早，此時秋高氣爽，晨熹微，正在盛京最繁華的滄海大道上。

來來往往的人流之中，這輛馬車停在一個不是路邊的路邊，兩個人隔著車門一個倒茶一個喝。

沉默中散發著詭異的寧靜祥和。

一連喝了好幾杯，祝箏終于緩了過來，接著方才的話尾叉腰道，“大人你發什麼瘋啊！”

容衍著茶杯，抬眉看，“不喝了？”

祝箏已經找到了方才的狀態，氣結道，“大人！我在問你話呢。”

容衍蹙眉，收起了茶杯，淡淡解釋了一句，“流風有分寸。”

被猝然點名的流風了滿頭的汗，笑呵呵沖祝箏點頭。

“啊……對對，我這幾日被大人送去馬場苦練過了，四姑娘放心，絕對只撞車不撞人，看我剛才的勒馬轉向多練啊。”

練個頭練！

祝箏被這狼狽為還云淡風輕的主仆二人氣得腦袋冒煙，“你們當兒戲呢？真的不怕鬧出人命嗎！”

容衍：“你很擔心他？”

祝箏：“廢話！”

這鬼計劃沒讓容衍死心，倒是快死人了。

方惜辰若是知道連著幾次撞翻他車的，是他們哥倆最崇拜的太傅大人，估計心能碎的比碎鏡塘還稀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