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去，謝拾安悠閑慵懶地坐在桃樹枝椏間，額間勒著一指寬的鵝黃細抹額，馬尾頑劣隨意地散落在后，正啃著個半青不的桃子。

彎腰撿起謝拾安砸的小青桃子，“四哥哥，你爬樹上去干什麼？”

“樹上涼快。”謝拾安笑瞇瞇的，“你去哪兒？”

“去陪我母親用早膳。”

“哦，那你去吧。”謝拾安擺擺手，“順便跟你表姐說一聲，我下午我去找切磋劍法。”

聞月引躲在太湖石后。

聽不清楚兄妹倆說了什麼，只瞧見謝拾安對聞星落的態度特別好，和前世對待自己頤指氣使的姿態全然不同。

前世，謝拾安拿來砸自己的可是活生生的蟲！

不遠不近地跟著聞星落。

跟了一天，發現聞星落一天居然能吃六頓飯！

老太妃院子里三頓，衛姒院子里三頓！

把兩個人都哄得眉開眼笑。

老太妃摟著心肝兒，把箱底的嫁妝都給了。

衛姒親自為梳妝打扮，又未雨綢繆，掐算著年紀，教如何應對第一次的癸水。

聞月引趴在門邊，悄悄看著。

不喜母親，也瞧不起母親。

但是親眼看見母親這般疼聞星落，不知為何，心底依舊泛起了麻麻的疼痛。

捂著心口。

這里缺失了一塊。

是父親和三位兄長再如何寵，也彌補不了的缺失……

吃完飯，聞星落又是陪老太妃解悶兒，又是理王府中饋、敲打那些耍的婆子小廝，又是招待登門拜訪的命婦小姐，又是讀書練字、刺繡彈琴，等到黃昏，數著謝觀瀾下值的時辰，又吩咐侍將熬好的解暑綠豆湯和井水冰鎮西瓜送給府上每個人。

聞月引越看，眉頭蹙得越深。

聞星落每天居然要干這麼多事！

簡直就是天生的時間管理大師！

金烏西墜。

聞月引跟蹤聞星落，看往萬松院去用晚膳。

穿過回廊，瞧見聞星落站在拐角前不走了，似乎是在等誰。

等到夕墜落，從廊柱上的朱漆牡丹圖案緩緩照到人靠上時，一道淵亭山立的影自回廊一端走來。

是謝觀瀾。

聞星落這才重新繼續往前走。

然后十分“巧合”的，在拐角偶遇了謝觀瀾。

朝謝觀瀾福了一禮，仰起臉笑意盈盈地說著什麼。

可惜距離太遠，聽不清。

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萬松院。

此時，王府眾人已經在萬松院垂花廳落座。

老太妃道：“再過幾日就是中元節，聽說蓉城今年請了外地的游神隊伍進城慶祝，夜不宵十分熱鬧。子衡啊，你帶弟弟妹妹去街上逛逛，消遣消遣。”

七月十四為鬼節，七月十五則是中元節。

按照大周習俗，十四日的夜里祭祀先祖不得出門，十五日卻可以通宵達旦載歌載舞，慶祝收酬謝大地。

眼下謝拾安的婚事雖然解決了，但剩下的幾個小崽子還沒個著落，老太妃為著孫兒孫的婚事愁的不行，因此想讓他們出門逛逛，看看能否遇見良人。

謝觀瀾應了下來。

到中元節這日，聞月引依舊在暗地里跟著聞星落。

的跟蹤技已經練習得爐火純青，可以墊著腳尖不發出聲音，走上很遠的一段距離。

才剛夜，街頭巷尾已是肩踵人聲鼎沸。

鎮北王府的馬車駛不進去，只能停在就近的巷子里，謝觀瀾等人是步行進錦里大街的。

謝拾安最熱鬧，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會兒功夫就竄沒了蹤影。

謝厭臣喜歡看神神鬼鬼的東西，游神隊伍經過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就跟著走了。

一時間，路邊只剩下謝觀瀾和聞星落。

人擁。

謝觀瀾護著聞星落穿過人群。

花燈葳蕤。

指著橋邊的一些老婆婆，“那邊有編頭發的。”

那些婆婆都是西南異族出，各自帶著小馬扎，群結隊沿河岸擺攤，大姑娘小婦人只需花十幾個銅板，就能請們為自己編出漂亮的異族發型，每逢節日，這些婆婆都很兒家歡迎。

謝觀瀾陪著聞星落，找了個攤位。

老婆婆笑瞇瞇取出五彩線和流蘇，請聞星落挑選。

聞星落向謝觀瀾，圓杏眼亮晶晶的，“長兄為我挑選？”

謝觀瀾看了眼竹籃，為挑了寶藍和赭紅兩種。

老婆婆將線纏繞在聞星落的頭發上，慢慢編出十幾蓬松漂亮的彩發辮，又綁了幾簇流蘇和銀鈴鐺做裝飾，想了想，老婆婆又取出十幾顆寶藍赭紅的絨球，纏綁進了辮子里。

編完，笑呵呵道：“旁邊有租賃的，是我們部族的服飾，姑娘可以去租一套。”

聞星落換了異族的。

照了照掌鏡，自個兒十分滿意。

轉了個圈，赧地問謝觀瀾，“好不好看？”

活潑艷，異族的和辮子為添了幾分俏皮蠻。

像是飛出囚籠的小花蝴蝶。

謝觀瀾薄繃得很。

良久，他才啞聲道：“好看。”

小姑娘聽見答案，大約很開心，卸去了在王府里的端莊溫婉，肆意地彎起眉眼，沿著河岸邊的青石街蹦蹦跳跳。

那綁著流蘇絨花的小辮子忽上忽下，綴在發間的銀鈴鐺清脆作響。

謝觀瀾想要手一的小辮子，可很快就跑出一丈遠，宛如戲弄他的蝴蝶。

他彎起薄，眼底皆是縱容。

然而就在他為買糖葫蘆的功夫，轉頭卻不見了的蹤影。

謝觀瀾蹙眉，“聞寧寧？”

提著花燈，隔著熙熙攘攘的人，就站在對街。

昨日才是祭祀先祖的日子，路邊還擺放著一只只祭祀過后的殘燈，燈籠邊堆積著沒燒完的紙錢，有燒給先祖的，也有燒給孤魂野鬼的。

還有人家在門口擺了吃食祭品，用來告在戰爭中死去的亡魂。

路邊點著一排排燃燒的蠟燭，沿著巷子蜿蜒不見盡頭。

鬼使神差的，聞星落提著花燈，慢慢踏進了那條滿是蠟燭的小巷子。

中元節的喧囂聲盡皆遠去。

看見漆黑的巷弄盡頭，似有紙錢零星飄落，勾勒出模模糊糊的陳舊畫面。

半大的年騎著馬，懷里坐著個小孩兒，正穿過巷弄。

來到縣衙門口，他放下小孩兒。

小孩兒仰起臉，稚聲稚氣，“謝謝大哥哥送我回家。”

年的臉在黑暗里，聞星落看不真切。

提著花燈，又往前走了幾步。

畫面變幻。

白鶴書院的門前，躲在樹后的荊釵布，眼目送姐姐穿著書生服制，和好姐妹有說有笑地踏進了書院。

是前世的。

看著書院匾額，羨慕地看了很久很久，看的眼睛都酸了。

漸漸的，大著膽子溜進去躲在窗下旁聽，卻被路過的夫子抓了個正著。

正要把當做小扭送府，不知在角落站了多久的青年，淡淡開口，“送回家。”

青年的臉籠罩在樹蔭里，聞星落依舊看不真切。

紅燭搖曳。

聞星落踩著珍珠履，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