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靖收了刀，笑道：“在想年時的事。”

聞星落見他眼中藏著失落，道：“今夜月很好，我陪爹爹吃杯酒？”

兩人落座，謝靖悶喝了一杯酒。

他知曉衛姒已經告知聞星落世，于是也沒遮掩，反而借著酒勁講起了往事。

“前朝時，我們謝家這一支脈就已經扎西南，是蜀郡有名的族。爹娘忙著和邊境打仗，沒空管我，我便常常和同伴一起在街上打架斗毆。十六歲的年紀，上躥下跳人憎狗厭，狗掀人子的事也不是沒干過，沒見過什麼世面，也沒什麼道德修養。

“那一年，我被父親提溜著前往京城述職。彼時的蜀郡還是窮鄉僻壤，而京城卻格外富庶熱鬧。乍然去了那等繁華之地，我看什麼都新鮮，忙著和同伴打馬游街，連宮宴都遲到了。

“我進宮的時候，瞧見你母親似乎剛跳完一支舞，被一群世家貴簇擁著，宛如眾星捧月。

“真好看啊，大魏帝后最寵的小公主，像牡丹一樣高貴雍容，像月亮一樣遙不可及，從我面前走過去的時候，我甚至能嗅到上的花瓣暗香。

“我呆呆站在大殿上，看著笑著坐到我的一位同宗兄長邊，嗔著問他，的鼓上舞跳得好不好。

“同宗兄長還未說話，我搶先答道，好看，特別好看！

“當時滿殿哄笑，世家子弟們爭相嘲諷我，說我都遲到了，本就沒看見公主的那支舞，為什麼要說好看。

“公主也有些惱，躲在兄長后，又好奇地探出半張臉看我。

“當時我的臉滾燙滾燙，撓著頭說，雖然沒看見公主的那支舞，但公主國天香，就算只是站在那里也是好看的，更別提跳舞。

“帝后大笑，父親卻罵我輕狂，上來就踹了我幾腳，拎著我的耳朵向帝后和公主賠禮道歉，又連踢帶踹將我拖出了金殿。

“即將被拖出去的時候，我瞧見公主依舊藏在兄長后，卻沒再惱我了，只抿著笑，笑得特別甜，特別乖！”

庭院寂靜，芭蕉深深。

聞星落垂著眼睫，看月亮倒映在酒盞里。

小小的一枚，橙黃晶瑩。

謝靖也看著那枚月亮。

他啜飲了一口酒，晦暗的眼眸里生出一癡纏，似乎是想要把那枚月亮吞進自己的腹中。

可是沒有用。

那枚月亮，依舊靜靜浮在水面。

看似唾手可得，實則本無法。

謝靖忽然扯一笑，“有時候，我常常想，要是當年我沒有耽于玩樂，早些進宮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就不會錯過你母親的那支舞。”

要是他年時不曾狗、不曾在大街上掀人子就好了。

要是他年時像同宗兄長那樣文武雙全驚才絕艷就好了。

他就有勇氣站在衛姒面前，拍著膛說，“公主你瞧，我謝靖也很好，我一點兒也不遜于我的同宗兄長！所以，你能不能也考慮考慮，和我在一起？我謝靖，是配得上你的！”

如果他沒有錯過姒姒，如果當年是他和姒姒訂婚，姒姒是不是就不會經歷后來的那些事？

酒水苦。

謝靖抓了抓腦袋。

難過的緒鋪天蓋地襲來，他紅著眼眶，深深埋下頭。

聞星落不知如何安，便又給他添了些酒。

謝靖突然抬起頭，期待道：“寧寧啊，你是盼爹爹和你母親在一起的，你是盼我們白頭偕老的，是不是？！”

聞星落怔了怔，腦海中突兀地浮現出謝觀瀾。

很清楚，爹爹和母親走得越近，和謝觀瀾，就離得越遠。

初春的夜，空氣里彌漫著芭蕉的清甜氣息。

藏在袖管里的手，了又。

半晌，斂去眼底的失落和難過，彎起眉眼注視謝靖，眼瞳比春夜更加溫，“娘親經歷了國破家亡之痛，失去了許多至親。爹爹是世上最疼娘親的人，我當然支持你們在一起……爹爹和娘親要一直在一起才好呢！”

娘親這一生，過得太苦了。

比起自己的幸福，更期娘親能得到幸福。

芭蕉照落在地面的影子深深淺淺。

聞星落踩著婆娑樹影，孤零零回了屑金院。

春風過境。

庭院里的牡丹花漸漸生出綠葉，漸漸結出花骨朵，漸漸舒展開重重花瓣。

花朝節到了。

今天是衛姒的生辰，鎮北王府從一早就熱鬧起來，蓉城的達顯貴皆都帶著家眷前來赴宴。

聞星落看了眼日歷。

距離謝觀瀾出征已有五個月，這些日子以來常常有好消息傳回來，說他又打下了幾座城，說哪個國家的百姓聞風而降，說他在戰場上如何如何所向披靡……

聞星落拿筆，在昨天的日歷上稔地畫了個圈。

魏螢抱著劍，“你每天都在前一天的日期上畫個圈，是什麼意思？”

“不告訴你。”

聞星落放下筆，坐在銅鏡前補了補口脂。

“切。”魏螢不屑，“你不說我還不想知道呢。”

見聞星落沒什麼反應，忍不住又傲道：“其實我也有許多，但我不告訴你！”

聞星落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注視銅鏡，櫻微微上揚。

在日歷上畫個圈，代表昨天沒有壞消息傳回來。

沒有壞消息傳回來，就代表謝觀瀾沒死也沒傷。

對而言，這是最好的消息。

戴上謝觀瀾送的點翠金釵，心愉悅地前往主院。

主院種了很多花。

花朝節是百花生日，這個時節百花盛放爭奇斗艷，目之所及一片熱鬧鮮艷。

衛姒穿王妃服制，正招待眷。

聞星落安靜地坐在花廳，視線始終追隨著衛姒。

看著母親游刃有余地行走在貴婦小姐之中，忍不住浮起一個溫的、甜甜的笑容。

母親好像深宅里的牡丹。

熬過了苦寒的冬季，在春暖花開的時節，盛開的分外明。

正欣賞地看著，聞月引不知何時過來的，主站到衛姒的邊，親昵地挽住的手臂，笑著朗聲道：“多謝諸位來參加我母親的生辰宴。”

賓客們很給面子，紛紛稱贊和衛姒長得像。

聞星落聽著那些話，眼中掠過不悅，按住花幾的手悄然收。

有人妄圖摘下親手栽種的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