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觀瀾面不改，“不過是長兄對妹妹的關心罷了。但凡天底下的哥哥，都不喜歡自家妹妹與別人來。”

說謊。

聞星落暗道。

知道謝觀瀾在說謊。

可他必須說謊。

也是。

飛鳥和魚可以對彼此心生向往，但當凜冬將至大雪落下的時候，它們永遠隔著天與水、永遠不能依偎取暖，正如和謝觀瀾永遠不能逾越禮法靠近彼此。

而這種痛苦永遠不能結束。

他們只能期待，期待將來謊話說多了的那天，可以自己騙過自己。

聞星落有些煩悶，本飲酒，手去拿時才想起自己的酒被換了熱茶。

深深吸了一口氣，轉移話題道：“長兄何時親征？”

“今夜子時過后。”

聞星落愕然。

也就是說，謝觀瀾參加完謝拾安的生辰宴，就要連夜出城。

侍又往熏籠里添了幾塊銀炭。

雖是寒夜，可酒桌邊愈發的暖熱，青年上的檀香味縷縷地鉆進聞星落的鼻息，呼吸之間都是獨屬于他的氣息。

側目，映眼簾的是一片緋。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剛剛他隨口道出的行酒令，在此刻化作警鈴和枷鎖，令聞星落突然生出一種不安。

即便很清楚前世謝觀瀾沒有在圍剿諸國時出事，但那份深藏心底的像一把利刃，狠狠刺進的理智，將的心高高懸起，寢食難安。

沉默片刻，忽然端起謝觀瀾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

謝觀瀾倏地看向。

烈酒下肚，聞星落眼尾暈染出蓼花般的紅。

垂下眼簾，重新斟滿酒，還要再喝，卻被謝觀瀾奪過酒盞。

琥珀的桂花釀晶瑩剔，白瓷薄胎酒盞邊緣，約可見一抹月牙形狀的胭脂紅。

那是瓣的。

幾桌酒席紙醉金迷觥籌錯，戲臺子上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牡丹亭》。

謝觀瀾將殘留著印的那邊酒盞，不聲的悄悄轉進掌心側，“寧寧擔心我？”

聞星落悶聲輕笑，“不擔心，才比較奇怪吧？”

謝觀瀾用帶著薄繭的指腹輕過印，像是在的，要將那些細膩的胭脂紅，執著的全部烙印到他的掌中。

他道：“不會有事。”

此次親征，看似突兀，實則他早已暗中準備多年。

他是要一擊必殺永絕后患的。

可他不知如何讓小姑娘安心，便如同承諾般反復說道：“我會打勝仗，會平安回來見你。”

聞星落用指尖輕輕撥弄面前的那盞熱茶，沒吭聲。

戲臺子上，恰是唱到杜麗娘和柳夢梅對神明盟誓的那折戲：

“神天的，神天的，盟香滿爇。

“柳夢梅，柳夢梅，南安郡舍，遇了這佳人提挈，作夫妻。

“生同室，死同。口不心齊，壽隨香滅。”

謝觀瀾扣住酒盞。

他瞥向，猶如發誓，“口不心齊，壽隨香滅。”

聞星落的瞳孔驟然小，驚愕地看向他。

青年卻已經移開了視線。

仿佛剛剛那八個字，仿佛剛剛那一杯酒，已經是他在合乎禮法的尺度，能做到的極限。

聞星落眼眶更紅。

啞聲，“我討厭你。”

討厭他明明說過可以做到對嫁人生子無于衷，卻偏偏又要借著長兄的份管束，不許同旁的男子親近。

討厭他明明與約定好只做兄妹，卻偏偏又要不分場合，向承諾一些曖昧的誓言。

討厭他屢次三番給予回應，卻偏偏又要自稱長兄！

他用謊言充作外，以為自己規行矩步端肅自持，依舊是風霽月問心無愧的鎮北王府繼承者，實則暗地里我行我素，在的海里肆無忌憚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無法靠近卻又無法割舍。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竟看上了一個這麼壞的人！

謝觀瀾彎，狹眸里卻覆落一片郁薄冷，“那你討厭我吧。”

兩人僵持之際，謝拾安挪了把椅子坐到兩人中間，好奇道：“你倆嘀嘀咕咕什麼呢？”

聞星落低眉斂目，“在討論長兄送你的生辰禮。”

謝觀瀾看一眼。

他本沒給謝拾安準備禮。

謝拾安期待地轉向謝觀瀾，“大哥？”

謝觀瀾沉默著在袖袋里了，出一沓銀票來。

他把銀票遞給謝拾安。

謝拾安頓時喜不自，連忙手去接，“大哥你真好！”

謝觀瀾遞出去的時候猶豫了瞬，又從那一沓銀票里出一張。

他只把那一張遞給了謝拾安。

謝拾安：“……”

也行吧。

總比沒有強。

他心正好，卻見謝觀瀾將剩下的那一沓銀票全遞給了聞星落。

隔著謝拾安，謝觀瀾注視，“拿著。”

謝拾安盯著那一沓銀票，張大了，“……不是？”

聞星落倔強，“我不要。”

謝拾安乖巧，“大哥，今天過生辰的人是我耶。”

謝觀瀾對聞星落沉聲道：“自你王府以來，我從未給過你己錢。這些，便當是長兄的心意。”

聞星落氣笑了。

“長兄？”隔著謝拾安看謝觀瀾，“世子爺說笑了，你姓謝，我姓聞，這里何來我的長兄？”

謝拾安弱聲，“那個，大哥，寧寧不要的話可以不可以給我？”

謝觀瀾收回視線，語氣冷了幾分，“聞寧寧，你一定要在我出征前夕，找不痛快嗎？”

“是我在找不痛快嗎？！我只是……”

聞星落猩紅的眼底，驟然涌出一層霧氣。

只是恨謝觀瀾說話不算數。

只是怨他屢次三番借著長兄的名義，做見不得的事！

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忽然低聲直呼他的名諱，“謝觀瀾口是心非……謝觀瀾是個膽小鬼！”

謝拾安左右看了看。

他倆怎麼就吵起來了？

這倆人都較真，吵架的時候怪嚇人的……

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果斷拖走了自己的椅子。

恰在這時，小廝引著聞如雷和虞萍萍上來了。

謝拾安莫名其妙，問陳樂之道：“他倆怎麼了你姐姐姐夫？”

陳樂之同樣莫名其妙，“不知道哇！”

聞如雷的目率先落在聞星落臉上，眼底掠過一抹期待。

他喚道：“星落。”

聞星落側過臉，用帕子迅速了一下眼尾的淚珠，才冷漠地瞥向他，“你來干什麼？”

聞如雷清楚地看見掉了眼淚。

他皺眉，忽然暴怒，“你哭了？是誰欺負你？是不是謝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