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張祖宗牌位，安靜地注視祠堂里發生的一切。

黑漆云紋四足書案上的家規很長很長，長到拖曳到了地磚上。

聞星落垂眸看去，青年寫在宣紙的字鐵畫銀鉤，麻麻全是規訓和自制。

雪過蠡殼窗照了進來，像是盛開的無數梨花。

聞星落手握了握，卻徒勞地握不住雪。

于是低著頭，開始收揀攢盒。

好冷。

出門時忘了穿上斗篷。

今夜好冷啊。

早知要下雪，就不來了。

漸漸渾戰栗，發抖的指尖幾乎快要拿不穩攢盒。

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收拾好。

抬起頭，沖謝觀瀾笑得溫又燦爛，“長兄說的是。長兄是鎮北王府的世子，長輩們對你傾注心寄予厚，我知長兄肩負責任，萬萬不可損毀名聲走上歧路。長兄一定能……達所愿。”

努力把杏眼睜得圓圓大大的，看起來純稚天真。

雪里，的眼尾和鼻尖卻迅速漫上一層緋紅。

在即將落淚的剎那，低頭起，沖謝觀瀾深深福了一禮。

拎著攢盒，腳步輕盈的與謝觀瀾錯而過。

卻在踏出祠堂門檻的剎那雙膝一，險些跪倒在地。

扶住門框，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臉頰。

知那人耳力極佳，于是咬不敢發出聲響，只一步一踉蹌，艱難地穿過雪幕。

對祖母的愧疚，更勝今夜的風雪，幾乎要彎的脊梁。

好喜歡鎮北王府。

好喜歡祖母和娘親，好喜歡爹爹和幾位王兄。

謝觀瀾是他們的心和期。

不能毀掉他。

不可以心。

不可以越線。

不可以敗壞他的名聲。

不可以，為他的污點……

不知走出了多遠，迎著撲面而來的雪霰，終于忍不住崩潰地跪倒在地。

攢盒里的糕點散落一地。

揪住自己的襟，在茫茫雪夜里哭得聲嘶力竭。

重活一世，總以為萬事萬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嘗過了富貴已極，便肆無忌憚地想要嘗嘗的味道。

今夜方知，那東西是包裹著糖的藥，咽中，待到糖融盡，便只剩比風雪還要刺的苦。

樹影搖曳。

穆知秋拎著食盒站在回廊里，冷冷注視遠的聞星落。

穆冬站在后，詫異道：“在哭什麼？”

“自然是哭不由己，而不得。”穆知秋莞爾一笑，“鎮北王府的這對兄妹，可真有意思。一個在祠堂抄寫家規，一個在雪地里掉眼淚，真像是一對兒……苦命鴛鴦。”

穆冬驚愕，“阿姐的意思是，他們倆……”

見穆知秋笑而不語，穆冬也笑了，“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鎮北王府多麼清貴干凈，原來也是個藏污納垢的地兒！阿姐，那你親手煲的湯，還要送去給謝觀瀾嗎？”

“他今夜心不好，我何必去自討沒趣？”穆知秋含笑往回走，“走，回屋睡覺。”

穿過回廊，隔著雪霰，又回眸看了一眼聞星落。

看來，老太妃已經知道了他們倆的齷齪。

如果能借著義賣會，將聞星落和謝觀瀾的事宣揚出去，鎮北王府為了遮丑，定會著急給謝觀瀾定親。

蜀郡，邊陲之地。

這里的貴，怎及得上穆知秋見多識廣才貌雙絕？

屆時，未必不是嫁給謝觀瀾的好機會……

大雪一連落了多日。

聞星落稱病不出，直到天放晴，陳嬤嬤親自來請，才重新梳妝打扮，去萬松院給老太妃請安。

忐忑之際，老太妃的態度依舊慈憐惜，輕輕挲著的手背道：“寧寧瘦了。”

聞星落低下頭。

老太妃將摟進懷里，安道：“你長兄是個混不吝的東西，從未顧忌過你的名聲，往后，寧寧當避著他些。明年春暖花開，祖母親自為你挑個好的。”

聞星落埋首在懷里。

想告訴老人家，心的是，越線的是，混不吝的也是。

可是對上老人家蒼老無奈的目，看著幾日時間就斑白大半的兩鬢，聞星落終究是咽下了所有，只乖順地點了點頭。

穆知秋從外面進來，解下斗篷遞給侍。

瞧了眼清瘦許多的聞星落，意味深長地笑道：“聞妹妹怎麼瘦了？”

聞星落坐到圈椅上，捧起一盞熱茶，“我近日生病臥床不起，穆姐姐住在王府，竟然從未耳聞過嗎？原以為穆姐姐待我如親姐妹，沒想到你不去探我也就罷了，甚至連我生病也不知道。”

語氣嗔，好似小姐妹間的揶揄。

卻將穆知秋的薄冷，清清楚楚地揭給老太妃瞧。

穆知秋噎了噎，下意識了眼老太妃。

見老人家面如常，瞧不出什麼怒意，才笑道：“我最近籌辦義賣會，十分忙碌，一時沒能顧及到聞妹妹。既然在這里到你，明天我設在金味齋的義賣會，妹妹可一定要過來捧場。”

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明天的義賣會上，有一盞很特別的孔明燈，妹妹應當會很喜歡。”

聞星落撇了撇茶湯浮沫，櫻邊盡是冷諷，“既然是好東西，我自然不會錯過。”

和謝觀瀾的事，不能被外人知曉。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守住這個，不鎮北王府和謝觀瀾損了清譽，不祖母一把年紀還要傷心難過。

從萬松院出來，庭院里積了一層薄雪，枝頭盡是晶瑩剔。

聞星落轉過青磚小道，卻在拐角遇見了謝觀瀾。

下意識仰頭看他。

他憔悴了些，眼下藏著兩痕青黑。

接到他黑沉沉的視線，便又立刻低下頭。

福了一禮，輕聲道：“阿兄萬福。”

謝觀瀾看著。

“寧寧瘦了，要好好吃飯”這一句話涌到邊，卻又被反復地無聲咽下。

他沉默地走了過去。

而過的剎那，聞星落看見他的玉帶上，依舊扣著送的那枚平安符。

不知被了多久，符上的刻字已有些模糊。